妖皇殿偏殿内，熏香清雅，却驱不散骤然凝聚的肃杀。墨瞳带来的消息，如同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疑虑的涟漪。
“森严？”尔生百年指尖敲击玉座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他眼中寒芒微闪，“在这般时候？意图不明？”
苏望宁坐在他身侧，秀眉也微微蹙起。父亲与兄长刚刚抵达，灵族友人也即将到来，大婚在即，魔界大殿下却在此刻暗中传递信息，这绝非巧合。她不由想起葬骨荒原上，森严那封警示信，以及尔生百年最后手下留情，未取疾生性命。
“信中所言为何？”苏望宁问道。
墨瞳摇头：“加密方式极其特殊，且带有一次性的自毁禁制，强行破解恐会损毁信息。只能判断其源头确为森严麾下核心密探，且目标锁定陛下与主母，传递方式……并非挑衅，更像是一种……隐秘的沟通。”
并非挑衅，而是隐秘沟通。这便耐人寻味了。以森严如今在魔界已然占据上风、正该全力整顿内务的处境，他为何要冒险与刚刚重创其弟的妖界私下联系？
尔生百年沉吟片刻，冷然道：“加强边境与万妖谷警戒，尤其是对空间波动的监控。森严此人，心思深沉，不可不防。但也不必过度反应，扰了阿宁家人的兴致。”他看向苏望宁，目光柔和下来，“你父兄初来，这几日多陪陪他们。”
苏望宁点头，将此事暂压心底。
接下来的两日，苏望宁尽心陪伴父兄游览万妖谷。她带他们去了赤焰管辖的熔心域，看着那些性情火爆的熔岩妖在赤焰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开采矿藏；也去了墨瞳打造的凛冰卫城，感受北境防线的森严与壮阔；更在灵泉畔品茗，于妖皇殿后的花园漫步。苏家父子亲眼见到苏望宁在妖界受到的尊崇，见到妖族并非全然野蛮，也有其独特的秩序与文化，更见到尔生百年虽威严深重，但对苏望宁的呵护与尊重无处不在，心中的芥蒂渐渐消融，尤其是苏望舒与苏望宁，兄妹之情更胜往昔。
然而，那份关于森严的密信，始终像一片微小的阴云，萦绕在尔生百年与墨瞳心头。
第三日清晨，这片阴云终于化为了实质。
“陛下！”墨瞳的身影再次浮现，这一次，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错愕，“边境急报！魔界大殿下森严……亲自来了！仅带了两名随从，通过官方渠道递交通关文牒，请求……拜会陛下与妖后！”
“亲自来了？”饶是尔生百年，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森严此举，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不是暗中传信，而是光明正大，以魔界大殿下的身份，在如此敏感的时期，亲自前来拜会？
苏望宁得知消息，亦是惊讶不已。她与尔生百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探究。
“请。”尔生百年只回了一个字。
一个时辰后，妖皇殿正殿。
森严独自一人步入大殿。他依旧是一身暗紫色银边符文长袍，面容冷峻，步伐沉稳，只是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凝重，似乎比往日更深了几分。他身后并未跟着那两名随从，显然已被安置在别处。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端坐于上首的尔生百年身上，依着两界交往的礼节，微微躬身：“魔界森严，见过妖皇陛下。”随后，他的目光转向尔生百年身侧的苏望宁，同样颔首致意，“苏姑娘。”
态度不卑不亢，礼仪周全，却自有一股属于魔界大殿下的威仪。
“大殿下不必多礼。”尔生百年声音平淡，抬手示意，“请坐。不知大殿下此时亲身莅临我妖界，所为何事？”
森严并未立刻入座，他的目光扫过大殿，最后重新定格在尔生百年身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森严此来，并非为公事，而是……有一不情之请。”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最终，还是直接说了出来，声音低沉而清晰：“为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疾生，求取贵界圣药——‘九转还魂妖莲’。”
九转还魂妖莲？！
此言一出，不仅是尔生百年眼中精光一闪，连苏望宁也微微动容。那可是妖界至宝，生于极阴极阳交汇之地的混沌灵泉之中，千年一开花，蕴含生死人肉白骨、重塑神魂的逆天神效，整个妖界存量也极其稀少，堪称镇界之宝之一！
森严，竟然是来为疾生求药的？那个被他亲手废掉、囚禁的弟弟？
森严似乎料到他们的反应，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坦然的沉重：“我知道这个请求极为唐突，甚至……可笑。疾生罪孽深重，冒犯妖界，死不足惜。我亦已按律将其囚禁。”
他抬起眼，直视尔生百年，那深邃的眼眸中，竟隐隐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恳求：“但他……终究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我虽废其魔功，但他强行融合秽瘴与死寂法则，遭受力量反噬，又被陛下重创，魔核已然破碎，神魂濒临溃散……寻常药物，乃至魔界圣药，皆已无力回天。唯有妖界的‘九转还魂妖莲’，或可吊住他一丝生机，保住魂魄不灭。”
他微微握紧了袖中的手，声音更低了几分：“我知此物珍贵，不敢空手求取。魔界愿以三座稀有魔晶矿脉，外加我私人收藏的‘暗夜星辰铁’十方，作为交换。只求……一线生机。”
大殿内一片寂静。森严的话语，坦诚得令人心惊。他毫不掩饰疾生的状况，也清楚地道出了自己的底线与付出。为了一个几乎可以说是废人、且罪大恶极的弟弟，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甚至不惜亲身前来，放下身段相求。
苏望宁看着森严眼中那深藏的、属于兄长的痛苦与挣扎，心中不由一软。她想起了自己与哥哥们的感情，想起森严暗中传递情报的举动，也想起尔生百年最后手下留情，或许……本就存了一丝不为己甚的念头？
她轻轻碰了碰尔生百年的手。
尔生百年面无表情，目光如深潭般注视着森严，许久，方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大殿下倒是……兄弟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