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下的早市刚摆开摊子，卖豆腐脑的张老汉就发现今日的气氛有些异样。往常总围着他说笑的江湖客们，此刻都凑在茶摊角落窃窃私语，有人压低声音说“听说了吗？联盟那盛会收了商户三万两银子，才给他们站台”，还有人接话“不止呢，我表兄在洛阳看见，联盟弟子强抢了绸缎庄的云锦，说是要给盟主做新袍”。
张老汉舀豆浆的手顿了顿。上月盛会他去得勤，亲眼见着联盟弟子把百姓送来的小米分发给孤儿，还手把手教村妇们用新药碾。那些话听着就像冰水里掺了沙子，硌得人心里发慌。他忍不住插了句嘴：“诸位爷们，这话可不能乱说，李盟主不是那样的人……”
“你个卖豆腐脑的懂什么？”一个三角眼的汉子斜睨着他，“江湖水深着呢，表面光鲜，内里指不定多龌龊。昨儿个有说书先生都编了段《联盟秘辛》，说他们私藏了前朝宝藏，才有钱办那盛会！”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油锅，茶摊瞬间炸开了锅。有人骂骂咧咧说要去总坛讨说法，有人急着往别处传信，连挑着菜担的农妇都停下脚步，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此时的江湖联盟总坛，李瑁正对着案上的几张纸蹙眉。那是秦风凌晨从各地据点送来的抄报，有洛阳小报《江湖谈》刊登的“联盟弟子强占民宅”，有长安书坊新刻的《秘闻录》绘着“李瑁夜会贪官”的插画，甚至还有江南传来的匿名信，说他当年在清议堂整肃贪腐，实则是为了铲除异己、独掌大权。
“这些东西铺得太密了。”秦风用手指点着地图，上面用朱砂圈出了七个地名，从关中到江南，几乎涵盖了联盟势力辐射的所有区域，“昨日洛阳分坛刚辟谣，今日长安就冒出新说法，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而且对咱们的动向了如指掌。”
李瑁拿起那张《江湖谈》，纸面粗糙，油墨味刺鼻。报上的文章用的是市井白话，通篇没提具体人名地名，只说“某联盟仗势欺人”，却在插画里画了个腰间挂着银杏玉佩的汉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指的是谁。他指尖划过那玉佩图案，冷声道：“用流言当刀，比真刀真枪更阴毒。刀伤可见血，流言能蚀心——百姓心里的信任一旦破了口，再想补就难了。”
“那咱们现在就去把那些造谣的抓来！”厉锋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他最见不得这种背后使绊子的勾当，“铁剑门的弟子已查到，洛阳小报的主编是前阵子被咱们清退的贪腐舵主的远房表亲！”
“不可。”李瑁摇头，“抓人容易，可百姓会说咱们仗势压人，反倒坐实了‘霸道’的名声。流言生于暗处，就得让它晒在太阳底下才会散。”他转向沈万山，“百艺堂的‘传声筒’还能再改良吗？要能让声音传得更远，最好能同时在几处地方响起来。”
沈万山摸着胡须笑了：“巧了，弟子们正琢磨着用铜管连竹筒，做成‘传声管网’，在总坛和山下集镇各设一个发声点，这边说话，那边就能听见。只是还没试过效果……”
“现在就试。”李瑁站起身，“再让百草堂准备些药材，苏婉姑娘的‘清心茶’能安神，正好给听流言闹得心慌的百姓顺顺气。”
三日后，青城山下的集镇广场上搭起了高台，台中央立着根丈高的铜管，管口蒙着薄如蝉翼的羊皮。百姓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有好奇来看新鲜的，也有揣着疑虑想讨说法的，连那三角眼汉子都混在人群里，时不时煽风点火：“别是想耍什么花招糊弄人！”
巳时整，秦风走上高台，对着铜管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今日请大家来，不为别的，就为澄清近日流传的几件事。咱们一条一条说，说完了，大家有疑问尽管提，联盟弟子就在台下，谁有实证，现在就能拿出来！”
他话音刚落，台下就有人喊：“我先说！你们是不是收了商户的钱，才让他们在盛会上摆摊？”
秦风从怀里掏出一本账簿，对着铜管念道：“盛会期间，所有商户展台均免费提供，这是收支明细，绸缎商送来的三百匹云锦，除了做衬布，剩下的都分给了灾区百姓，账目由汾州知府和三位乡老共同监核，现在就贴在台侧，大家可去查验。”
两个弟子立刻展开丈长的账册，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每一笔收支，还有红泥印章。有识字的先生凑过去念了几句，点头道：“没错，这里写着‘云锦二十匹，赠给平阳镇受灾户’，旁边还有镇长的签字画押。”
人群里一阵骚动，那提问的汉子涨红了脸，往后缩了缩。三角眼汉子又喊道：“那你们私藏宝藏怎么说？说书先生都编了段子！”
这次走上台的是玄尘道长。他没带账簿，只拎着个布袋子，倒出一堆碎瓷片和锈铁钉：“所谓前朝宝藏，原是清议堂整肃时，从贪腐舵主屋里搜出的假货。他们用劣质瓷片冒充古瓷，锈铁钉谎称是金钉，想骗百姓钱财，被我们查抄后，这些东西一直存放在库房，大家可以细看。”
几个胆大的百姓上前拿起碎片，用指甲刮了刮，铁锈簌簌往下掉，顿时哄笑起来：“这哪是什么金钉，就是块烂铁！”
秦风趁机又道：“至于强抢云锦、夜会贪官，全是无稽之谈。李盟主这些日子都在总坛处理会务，有数十位弟子可以作证，汾州知府每月只来一次，都是为了商议赈灾事宜，有官文可查。”
他话音刚落，铜管突然传来李瑁的声音，比刚才更远更清晰：“我知道，大家心里还有疑虑。江湖太大，人心太杂，难免有看不清、想不透的时候。但联盟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你们若不信账册，可去问平阳镇的百姓；若不信道长的话，可去库房亲自查验；若不信我李瑁，可去问任何一个受过联盟帮助的人。”
声音透过铜管传遍广场，像一股清泉涤荡着人心。张老汉挤到台前，高声道：“我信！我亲眼见你们给孤儿分小米，教俺婆娘认草药，这样的爷们，不会做那龌龊事！”
有他带头，百姓们纷纷附和。那三角眼汉子见势不妙，想悄悄溜走，却被两个眼尖的弟子拦住。秦风走过去，从他怀里搜出一锭银子和几张纸条，上面写着“散布宝藏流言，赏五两”“煽动百姓闹事，再给十两”。
“说吧，是谁让你来的？”秦风盯着他的眼睛。
汉子腿一软跪了下来，哆嗦着道：“是……是黑风寨的二当家！他说联盟断了他们的财路，要让你们名声扫地，好重新占山为王！”
真相大白，人群里炸开了锅。有人喊着要去荡平黑风寨，有人咒骂造谣者缺德。李瑁的声音再次从铜管传来：“黑风寨之事，联盟会按江湖规矩处置。但今日我想说的是，流言就像野草，拔了根还会再长，光靠辟谣不够，得让大家亲眼看见、亲耳听见联盟在做什么。”
他顿了顿，语气沉稳有力：“从今日起，联盟各分坛每月开一次‘听风会’，百姓有任何疑问都可来提；百艺堂会把联盟做的事编成唱本，教给说书先生；《江湖图志》每月加印‘实事版’，专记各地义举。咱们不堵人之口，只让人看清真相。”
这场“铜管说真相”很快传遍江湖。百艺堂果然把辟谣的经过编成了唱本，开头便是“青城山下铜管响，拨开迷雾见真章”。秦风特意找到那些曾编过《联盟秘辛》的说书先生，请他们去分坛亲眼看看，再编新段子。
有个姓刘的说书人半信半疑去了洛阳分坛，正赶上弟子们给贫家子弟发冬衣。他跟着看了三日，见弟子们不仅分衣，还帮着修补漏风的屋顶，给生病的老人送药。回去后，他编了段《联盟暖冬记》，在茶馆里一唱，听客们听得热泪盈眶，都说“以前是咱瞎听了闲话”。
长安的《江湖谈》也变了风向。主编被查出与黑风寨勾结后，小报换了新主，新主亲自到联盟总坛致歉，还开辟了“江湖真事”专栏，派记者跟着弟子们走南闯北，把护送商旅、救治病患的事一一记下来，文章后面还附上目击者的姓名住址，供人查证。
最妙的是百艺堂新制的“连环画报”。用图画讲联盟的故事，比如“厉锋刀下留匪兵”“苏婉深山寻草药”，每幅画旁都印着“此事发生在某年某月某日，见证人某某”。这画报定价低廉，小贩们走街串巷叫卖，连不识字的孩童都缠着大人买，看熟了就到处讲：“联盟的厉大叔可厉害了，刀能劈断丝线，却不杀坏人，只教他们种地呢！”
一个月后，黑风寨被联盟弟子联手官府荡平。二当家临刑前供认，那些流言都是他联合被清退的贪腐舵主策划的，本想搅乱人心，趁机夺回地盘，没想到反被这些“听风会”“连环画”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天，李瑁收到了刘说书人托人送来的新唱本，封面上写着《银杏叶下众生安》。他翻开一看，里面唱道：“流言如雾遮双眼，真事似阳散云烟。莫道江湖多诡谲，一叶银杏照人间。”
窗外，几个孩童正举着连环画报，在总坛门前的“苍生碑”下追逐打闹。夕阳透过银杏叶，在石碑的凹槽里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无数双信人的眼睛。
秦风走进来，手里拿着各地送来的捷报：“盟主，江南分坛的听风会来了上百人，都是来提建议的，没人再提流言了；洛阳的连环画报已经卖到脱销，连西域的商人都来订购呢！”
李瑁放下唱本，望着远处集镇上飘起的炊烟。他知道，流言永远不会绝迹，但只要让百姓看到，联盟的银杏叶不仅刻在石碑上、印在报上，更长在每一件实事里，那点阴私算计，终究抵不过人心向背。
夜色渐浓，总坛的灯火又亮了起来。百艺堂的弟子们还在赶制新一期的连环画报，秦风正对着地图安排下月的听风会，远处的义学里，孩子们在朗读《江湖图志》里的句子：“侠义着，不求人知，只求生民安。”
李瑁站起身，走到窗前。月光下，那枚嵌在石碑凹槽里的银杏叶，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银辉。他忽然想起张老汉那句“这样的爷们，不会做龌龊事”，原来最有力的辟谣，从不是声嘶力竭的辩解，而是百姓心里那句沉甸甸的“我信”。
夜风带着山涧的清冽，吹过总坛的飞檐。远处传来小贩叫卖连环画报的吆喝声，与义学的读书声、军械坊的打铁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越来越响亮的歌谣。李瑁知道，这场关于流言与真相的较量，他们赢的不是一时，而是在百姓心里，为那枚银杏叶，又多刻下了几分分量。
而那些曾经喧嚣的流言，早已像晨雾般散去，只在阳光下留下些许痕迹，提醒着他们：江湖之路，既要防刀剑，更要护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