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维也纳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林晚星坐在宽大的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她面前昂贵的实木茶几上，放着一份文件。
白纸黑字，最上方是加粗的四个大字——离婚协议。
房间里并非只有她一人，但寂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以及自己胸膛里那颗心缓慢而沉重跳动的声音。
她的丈夫，江城权势滔天的商业帝王陆北辰，就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男人身姿挺拔颀长，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将他完美的倒三角身材勾勒无遗。他背对着她，望着窗外璀璨的江景，指间夹着一支即将燃尽的雪茄，袅袅烟雾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也隔绝了所有可能的情感流露。
他们已经这样僵持快一个小时了。
从她被他的特助周延“请”到这里，看到这份协议开始。
林晚星的目光从协议上移开，落在陆北辰的背影上。三年婚姻，她见惯了他的冷漠、疏离，以及偶尔回家时，身上沾染的陌生香水味。
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她足够努力，足够温顺，总能融化他心底的冰层。
直到半年前，那个女人，苏清雪，他心头的白月光，也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高调回国。
直到一个月前，父亲亲自打电话来，语气沉重地要求她“顾全大局”，主动让出陆太太的位置，因为苏清雪怀了陆北辰的孩子。
直到今晚，这份协议被送到她面前。
所有的坚持和奢望，在这一刻，碎得干干净净。
“条件，你看一下。”
终于，陆北辰转过身，声音低沉，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他那张俊美得令人窒息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像两口古井，窥不见底，也映不出她的影子。
林晚星垂下眼睫，纤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翻开了协议。
条款很优厚，优厚得仿佛他陆北辰急于甩掉一个多么麻烦的包袱。
市中心一套价值五千万的顶级公寓。
现金五千万。
以及，未来她若再婚，陆家会额外赠送一份丰厚的嫁妆。
林晚星看着那些数字，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讽刺的弧度。
他这是要用钱，买断她三年的青春，买断她曾经付诸东流的真心，也买断那个……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存在的秘密。
“都看完了？”陆北辰走近几步，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长腿交叠，姿态慵懒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没有异议的话，就签字。”
他抬手，将一支万宝龙的签字笔放在协议上，推到她面前。
林晚星抬起头，第一次，如此直接而平静地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她的眼睛很漂亮，是标准的杏眼，此刻因为强忍情绪，眼尾微微泛着红，但眸底却是一片清冷的决绝。
“陆北辰，”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这三年，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一个用来应付家族催婚的摆设？
一个在苏清雪离开后，临时填补空缺的玩意儿？
还是现在这个，需要花费一个亿才能彻底打发掉的麻烦？
陆北辰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松开，语气淡漠依旧：“现在讨论这个，没有意义。”
“对我有意义。”林晚星执拗地看着他，“告诉我。”
男人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不耐，他倾身，将雪茄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动作带着惯有的优雅和冷酷。
“林晚星，”他叫她的全名，带着疏远的警告，“我们之间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各取所需。陆家需要一场联姻稳定股价，而你父亲的公司，需要陆家的注资。现在，一切该回到正轨了。”
正轨？
林晚星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所以，苏清雪是他的正轨，而她林晚星，只是一个意外的、需要被修正的脱轨。
她看着他那张冷漠的脸，忽然觉得这三年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荒诞的独角戏。她一个人在戏里投入了全部的感情和希望，而他，始终是个清醒的、甚至是厌恶的看客。
“回到正轨……”她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像是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她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着转，倔强地不肯落下。
陆北辰看着她近乎失控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林晚星止住笑，用指腹轻轻揩去眼角的湿润，眼神骤然变得冰冷，“我笑我这三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猛地拿起桌上那支沉甸甸的签字笔。
笔尖触碰到纸张的瞬间，她停顿了一下。
肚子里，传来一阵微不可查的悸动。那是她的宝宝，已经两个月了。是她上个月重感冒，陆北辰被老爷子逼着回家看她，夜里他喝了酒，意识不清时留下的意外。
也是她决定离开的，最后一道催命符。
她不能让她的孩子，出生在一个没有爱的家庭里，成为一个不被父亲期待的存在。更不能让她的孩子，将来被冠上“私生子”的名号，活在苏清雪孩子的阴影下。
这个婚，必须离。
而她，也必须走。
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腹部翻涌的不适，林晚星低下头，手腕用力，在那份价值一亿的离婚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林晚星”三个字，写得前所未有的洒脱和决绝。
写完后，她将笔轻轻放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陆北辰，”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个她爱了整整五年，嫁了三年的男人，“钱和房子，我都不要。”
陆北辰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略显意外的表情，他抬眸看她，眼神里带着审视和探究。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林晚星，不卖。”她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这三年，就算我青春喂了狗。从今以后，我们两清了。”
她拿起自己那个略显陈旧的、与这个奢华套房格格不入的手提包，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像一株在风雨中顽强生长的野草。
陆北辰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脏某个角落，莫名地刺痛了一下，快得让他抓不住。他下意识地开口：“你去哪？”
林晚星脚步未停，手已经搭上了门把手。
“去我该去的地方。”她拉开门，外面走廊的光线倾泻进来，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陆先生，祝你……和苏小姐，百年好合。”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陆北辰的心口。
门，“咔哒”一声，轻轻合上。
隔绝了两个世界。
陆北辰坐在沙发上，没有动。目光落在协议上那个娟秀却带着锋芒的签名上，久久没有移开。
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
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试图驱散那抹扰人的气息和她最后那句看似祝福实则冰冷的话。
不要钱，不要房子？
林晚星，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以退为进？欲擒故纵？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特助周延的电话，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厉：“她出去了，跟着她，弄清楚她要去哪里。”
……
林晚星走出维也纳酒店，凌晨的冷风扑面而来，吹得她浑身一颤，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她伸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宝宝，对不起，妈妈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但是，妈妈会给你全部的爱。
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师傅，去机场。”
她报出目的地，然后拿出手机，利落地关机，取出电话卡，摇下车窗，将那张承载了过去所有联系和不堪回忆的小卡片，扔进了夜风里。
从此，江城再无林晚星。
陆北辰，再见。
不，是再也不见。
五年后。
江城国际机场，人流如织。
一个穿着背带牛仔裤、戴着卡通鸭舌帽的小男孩，正坐在行李箱上，晃荡着两条小短腿，引得周围路人频频侧目。
小男孩长得实在太漂亮了。皮肤白皙得像剥了壳的鸡蛋，五官精致得如同上帝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尤其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灵动又狡黠，仿佛盛满了整个星河。
他怀里抱着一个平板电脑，小手在上面熟练地操作着。
“星星，你慢点，等等妈咪！”
一个温柔又带着点焦急的女声传来。
被称为星星的小男孩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奶声奶气地说：“妈咪，你好慢哦！我都等得花儿都谢啦！”
拉着另一个大行李箱走过来的女人，正是林晚星。
五年时光，似乎格外厚待她。褪去了少女时期的青涩和怯懦，如今的她，眉宇间多了几分自信和从容，肌肤依旧白皙细腻，身材因为常年练瑜伽保持得极好，简单的白色衬衫和蓝色牛仔裙，穿在她身上，却有种清新脱俗的气质。
她无奈地看着自家儿子，眼神里充满了宠溺：“是你跑得太快了，小火箭。”
林星辰，她的小星星，她生命里唯一的光。
这五年，她带着他去了南方一个宁静的海滨小城。靠着自己做平面设计和插画的工作，虽然不富裕，但母子二人生活得平静而温馨。
这次回江城，是因为她的一幅插画意外获得了一个国际大奖，主办方的颁奖典礼和后续的商务合作邀请都在江城。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她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回来。
毕竟，五年过去了，很多事情都应该烟消云散了。
“妈咪，这里就是你以前住的地方吗？”林星辰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看起来好热闹哦！”
“嗯。”林晚星轻轻应了一声，心底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她蹲下身，替儿子整理了一下歪掉的帽子，柔声叮嘱，“星星，记住妈咪跟你说的话了吗？这里人多，一定要紧紧跟着妈咪，不能乱跑。”
“知道啦！保护妈咪，是星星最重要的任务！”小家伙拍着胸脯，一副小男子汉的模样。
林晚星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拉起行李箱：“走吧，我们先去酒店放东西。”
母子二人随着人流朝出口走去。
林星辰坐在行李箱上，被妈咪推着，小脑袋却不安分地转来转去，对这座陌生的城市充满了好奇。
忽然，他的目光被机场大厅巨幅电子屏幕上正在播放的一则财经新闻吸引住了。
屏幕上，一个穿着黑色高定西装的男人正在接受采访。男人面容冷峻，眉眼深邃，气场强大，即使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威压。
主持人正恭敬地提问：“陆总，关于陆氏集团下一个五年计划，能否请您透露一下……”
姓陆？
林星辰歪了歪小脑袋，黑曜石般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和……探究。
他低头，飞快地在自己的小平板上划拉了几下，调出一张被他加密隐藏的照片。那是他有一次偶然在妈咪的旧物箱底层发现的，一张被撕碎后又小心翼翼粘贴好的婚纱照。
照片上的妈咪，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得很美，但眼神里却没有光。而她身边站着的那个男人，面容冷硬，和屏幕里这个……几乎一模一样！
林星辰猛地抬起头，看看屏幕，又低头看看照片，再看看屏幕。
小脑袋瓜飞速运转。
妈咪从来不提爹地的事。
这张被藏起来的破碎照片。
这个和照片上长得一样、也姓陆的叔叔……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小家伙心中形成。
他抿了抿小嘴巴，看着屏幕上那个被称为“陆总”的男人，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地、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