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浓郁的香气渐渐散去，殿内空气流通起来，弘昼的哭声竟然真的慢慢减弱了，虽然还在抽噎，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激烈挣扎。
华妃的心，随着弘昼哭声的减弱，一点点沉了下去。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头。
她不死心，抱着弘昼在殿内踱步，当靠近窗户，呼吸到更多新鲜空气时，弘昼便显得平静一些；
当她试图抱着他走向内室，那里欢宜香残留气味更重时，他便又开始不安地扭动哼唧。
反复几次，结果惊人地一致。
华妃的脸色，从最初的疑惑、烦躁，逐渐变得苍白。
她抱着终于再次安静下来、依偎在她肩头小声抽噎的弘昼，僵立在殿中央，浑身发冷。
小孩子对气味最为敏感，弘昼如此抗拒欢宜香，难道是这欢宜香对小孩不好？
那为什么皇上独独赐给她？为什么成年人在此并无不适？
若只是普通香料，为何弘昼反应如此剧烈？
一个被她刻意忽略、压抑了许久的疑问，再次浮上心头她承宠多年，圣眷不衰，为何始终未能有孕？
以前她只当是缘分未到，或是后宫阴私所致，从未敢，也从未愿往别处想。
可如今，弘昼这最真实、最无法作伪的反应，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她一直以来的自我欺骗和幻想。
如果……如果这香，不仅仅是可能对幼儿不好呢？
如果它……根本就是……
华妃不敢再想下去，那个猜测太过可怕，足以摧毁她整个世界。
她猛地摇头，试图甩开这个荒谬又恐怖的念头。
不会的！皇上那么爱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赐给她那样的东西！
这一定是巧合！是弘昼今日受了惊吓，体质特殊，碰巧不喜欢浓烈香气而已！
对！一定是这样！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说服自己。
可心底那破土而出的怀疑种子，却已经开始汲取养料，疯狂生长。
这一夜，华妃几乎未曾合眼。
她守着弘昼，看着他终于在气息相对清新的偏殿安稳睡去，自己却心乱如麻。
弘昼剧烈的反应……一幕幕在她脑海中交织盘旋。
她之前不是没有怀过，只是后来没了，那时候还是亲王的皇上给了她欢宜香，可是好像自己真的没有再有孕过，明明太医说过她的身体很健康。
她第一次，对自己深信不疑的皇恩，产生了动摇。
那份她视若生命的宠爱，那象征着她独一无二地位的欢宜香，此刻在她眼中，竟蒙上了一层诡异而不祥的色彩。
弘昼在睡梦中，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他知道，火已经点燃了。
虽然华妃还在拼命抗拒和否认，但那怀疑的裂痕已经出现。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轻轻推上一把，这裂缝便会不断扩大，直到……彻底崩塌。
次日清晨，弘昼被乳母和宫人小心翼翼地抱回了承乾宫。
他看起来精神尚可，只是不如往日活泼。
裕嫔见到儿子，一把抱在怀里，上下检查，见他无恙，才总算松了口气，连连向护送回来的翊坤宫宫人道谢。
而华妃，则罕见地没有亲自送弘昼回来，只推说身子不适。
她独自坐在翊坤宫内，对着那鎏金香炉里已然冷透的香灰，怔怔出神，眼神复杂难辨。
弘昼的一场哭闹，如同一块投入命运之湖的巨石，激起的波澜，正悄无声息地，改变着所有人的航向。
翊坤宫的内殿，门窗紧闭，将外界的光线与声响都隔绝开来，只余下死一般的沉寂。
华妃年氏独自一人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她苍白失神的脸庞，往日里顾盼生辉的明眸此刻空洞无物，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
弘昼被抱走后，她便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如同一座逐渐冷却的玉雕。
时间在凝滞的空气里缓慢流淌，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殿内那曾经让她引以为傲、深深迷恋的欢宜香气，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甜腻与窒息感，丝丝缕缕，无孔不入，仿佛化作了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她的脖颈，一点点收紧。
她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皇帝将这欢宜香赐给她时，那温柔含笑的眼神，说着“此香独特，唯你可用，见香如见朕心”。
想起她每次侍寝，必定要熏染此香，皇帝曾拥着她，在她耳边低语，说这香气最配她的风姿。
想起她多年未孕，皇帝总是温言安抚，说是缘分未到，让她宽心，转头却赏下更多补品药材，甚至默许她对其他受宠妃嫔使些手段。
想起那些被她处置的、可能威胁到她地位的妃嫔……
想起今日弘昼在她怀中，那对欢宜香气味剧烈排斥、哭闹不休的模样……
一个可怕的、她从未敢深想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蕈，疯狂地占据了她全部思绪。
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那些看似巧合的安排，此刻都串联成了一条清晰而残忍的线索。
不！不会的！皇上那么爱她！
她是年世兰，是冠绝六宫的华妃！皇上怎么会……
可她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尖叫：如果不是，如何解释弘昼的反应？
如何解释她承宠多年却始终未有动静？！
信任的壁垒一旦出现裂痕，往日所有被情感蒙蔽的疑点便如同洪水般汹涌而出。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过于急促而带倒了手边的一个胭脂盒，殷红的胭脂膏子溅落在昂贵的地毯上，如同泣血。
“颂芝！”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凌厉。
颂芝一直忐忑不安地守在殿外，闻声立刻推门而入，看到华妃那失魂落魄又隐含疯狂的模样，心头一跳：“娘娘？”
华妃死死盯着颂芝，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她刺穿：
“你立刻……立刻想办法联系哥哥！让他无论如何，秘密送一个医术高明、绝对可靠的大夫进宫！本宫要让他看一样东西！”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来自宫外、不受皇宫势力控制的答案！
颂芝闻言，虽不明所以，但见华妃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不敢怠慢，连忙应道：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颂芝转身欲走。
“等等！”华妃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厉声喝止。
颂芝僵在原地，回头不解地看向她。
华妃的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变幻不定。
她不能……不能让大夫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