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门外，夜风如刀。远处隐约传来的厮杀余音已被更深的死寂吞噬，唯留残月的冷光在地面泼洒出惨白水痕。宋麟身上的深青侍郎常服带着夜行的寒意与尘土，在跳跃的狱灯光晕下晕开一团模糊的影子。他脚下，拖着一具蒙面黑衣的冰冷尸骸。
吱嘎——沉重的牢门被推开。
明怀霄、周瓮、严罗，如同等候猎物的秃鹫，齐刷刷立在幽深门洞投下的巨大阴影里。目光如淬毒的针，瞬间刺向被宋麟半托半抱、几乎倚在他臂弯里的莫锦瑟！
她身上肮脏破碎的囚衣刺目，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竟浮动着两团极不协调的潮红！一则是滚烫高烧染就，另一抹……却是刚从那人滚烫唇舌间汲取来的余晕，此刻被冰冷的狱火一照，如同濒死雪地里开出的两朵妖异的花！墨蓝薄纱早已不知所踪，那双往日空蒙的眼窝深深凹陷，长长的睫毛因剧痛而不住轻颤，此刻却如寒潭死水般紧闭，掩藏着深处翻腾的灼痛与刚经历的羞耻惊涛。
“世……侍郎大人！”严罗最先反应过来，细长眼里精光迸射，几步抢上前，手指几乎要戳到莫锦瑟脸上：“这……这是怎么回事？！人犯怎会在您……”
话音未落！
那原本倚靠着宋麟、如同失魂般紧闭双眼的莫锦瑟，身体猛地被一股巨大的惯性狠狠推出！若非宋麟宽袖下藏着的那只手臂骤然发力、如同铁铸般死死托住她背心要害，卸掉了大半冲力——噗通！她整个人已然狼狈地滚扑在冰冷污浊的石阶之上！
剧痛让她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短促痛哼，背上刚刚结痂的伤口仿佛又被撕裂！她蜷缩在地，像只被暴雨拍落的枯蝶，剧烈喘息，指尖死死抠着地面尖锐的砂石，才勉强撑住身体没有彻底瘫软！冷汗瞬间浸透额发！
“宋麟！”明怀霄的声音如同冰锥刮骨，带着阴鸷的审视，死死盯住面色冰冷如霜的宋麟：“你最好解释清楚！”他目光扫过地上那具毫无生息的蒙面尸体，最后又落回地上那个剧烈颤抖的娇小身影，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爬上面颊。逃？呵！终究还是被拎回来了！
宋麟缓缓松开托扶莫锦瑟背心的手，仿佛触碰过什么令他痛彻心扉的熔岩。他上前一步，挺拔的身形将莫锦瑟颤抖蜷缩的身影半掩在身后阴影之中。俊美的脸上毫无血色，唯有一双桃花眼沉淀着万丈深渊般的冰寒。“本官……”他声音低沉平直，如同宣读冰冷尸检簿。“下值归府，途经此处，恰逢此贼……”他抬脚踢了踢地上冰冷的尸首。“形迹鬼祟，背负人犯…遂……”顿了顿！每个字都似从冰封的舌根下艰难挤出：“出手阻拦，缠斗斩之，携人犯完璧……”他目光扫过地上形容枯槁、污血满身的莫锦瑟，喉结滚动了一下。“归……还……”
“完璧？归还？”明怀霄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毒蛇般的冷弧，他鹰隼般的目光在宋麟死水般的脸上、莫锦瑟浑身血迹斑斑的囚服上反复逡巡。周瓮眼中疑窦未消，刚想追问缠斗细节——明怀霄却已一摆手！“好！好一个忠勇可嘉的宋侍郎！”他冷笑数声，眼中精芒一闪。宋麟的解释表面滴水不漏。恰逢？斩之？完璧归还？呵……漏洞处处，却偏偏让他抓不住把柄！但无妨！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莫锦瑟！终究是被带了回来！这“逃狱”的铁证…已然扣得死死的！
“……带走！”明怀霄朝着严罗微一颔首，语气如同驱赶垃圾。两名如狼似虎的狱卒立刻抢上，粗鲁无比地架起几乎无法独立站立的莫锦瑟！“呃啊……”肩膀被巨力钳制的剧痛让她痛呼出声，意识瞬间被更猛烈的灼热与黑暗冲击，身体如同断线木偶般向下滑落！狱卒竟不理会，只管拖行！她的脚踝在冰冷的石地上摩擦出血痕！“王爷！”宋麟的吼声陡然在暗夜中炸开！带着雷霆般的怒意！他一步踏前！玄袍卷动！目光如同淬火匕首直刺明怀霄！“人犯带回！刑部职守！当不使其毙命于押解途中吧？！她高热不退，刑部牢房阴寒湿冷，此刻当置病室调……”
“高热？”明怀霄猛地抬手，凌厉地打断！脸上写满刻薄的嘲弄：“宋侍郎！你是刑部侍郎！还是慈济堂的大夫？！她烧烂了脑子才好！省得明天堂上再浪费口水！”他阴鸷地盯着宋麟眼中翻涌的怒火，一字一句如同刀剐：“明日开堂！本王定要好好问问是谁！胆敢助她越狱杀人！宋侍郎届时可要再展你的忠勇之风——！！！”
最后四字，毒液四溅！他不再看宋麟瞬间铁青的面孔与紧握到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的拳头！袍袖一拂，带着阴冷的得意转身便走！周瓮、严罗赶紧谄媚跟上。侍卫拖着如同破布娃娃般的莫锦瑟，毫不留情地拖向那幽深如巨兽喉舌的狱门深处！
宋麟孤立在寒风中。玄青常服在月色下流淌着孤绝的光晕。远处明怀霄得意离去的背影如同一根烧红的毒刺，狠狠扎入他的眼中、心中、胸中翻腾的杀意与怒火几乎要破膛而出！将这座藏污纳垢的大牢连同那人渣焚为灰烬！救她回来……是对？是错？！是亲手将她推回这血肉磨盘？！
他猛地闭目！强迫自己压下那足以焚毁一切的血性！颤抖的手指探入怀中！触手！不是那卷被血浸透、此刻却如同冰锥的圣旨！而是一支微微残留着她体温与清苦气息的青玉菱花簪——！！！
簪身冰凉！尖端！一只以青玉为主、金线错刻羽翼、红宝嵌睛的振翅欲飞的雀鸟！！！精致绝伦！栩栩如生！赫然正是——绿萼山庄庄主的徽记信物！！！
轰！——一道惊天动地的巨雷在宋麟脑中炸开！全身血液如同瞬间凝固！瞳孔缩成针尖！所有的线索！过往的疑云！如同无数碎片被无形的风暴瞬间凝聚！
梨园校场她箭破阿史那勒马鞍的神秘力量！太后对她不寻常的亲昵与多次密召！将军府众人对此讳莫如深！她面对必死之局的冷静与那疯狂燃烧的“十日”倒计时！
她……竟是绿萼山庄的主人？！！那深埋于暗影之中、守护大晟最后秘密的庞大帝国！那把只认坐在龙椅上唯一之君的钥匙！！！
“替我守着这江山……”
昨夜月光下她泣血般的哀求！那卑微又决绝的嘱托！如同惊雷，再次滚过他的神魂！
绿萼山庄……守护帝王……嘉祯太子……死因成谜……她接掌山庄……太后薨逝……她深陷死局…………还有……他！
宋麟的指尖死死摩挲着那玉簪上振翅欲飞的雀鸟！冰冷的玉石仿佛烙铁滚烫！他的父亲……平南王宋辰！当年那场惊心动魄、血染宫闱的“清君侧”真的只是为太后扫除临渊王？还是更深处指向那场离奇暴毙的嘉祯太子案——？！！！
父亲宋辰把他丢在长安，并非放逐，而是托付太后安插绿萼…追查真凶？！
锦瑟……她口中的“替我守江山”…竟是托付他守住父兄为之抛洒热血忠魂的大晟社稷——！！！更是将她为之以命相搏掀开的惊天血案交付——给——他——！！！
轰——！一股混杂着惊骇、明悟、责任与排山倒海般宿命感的巨浪！终于冲垮了宋麟因愤怒与恐惧而筑起的堤坝！
他缓缓睁眼！望向刑部大牢那扇吞没了她身影的、如同地狱巨口的黑沉狱门！月光在他眼中凝聚成两点寒星！再不剩半分犹豫与彷徨！袍袖之下！那紧握着青玉雀鸟簪的手指！因过于用力而骨节泛白！却稳如磐石——！！！锦瑟，这盘以血为注的棋！我！宋麟！接——了——！！！
幽深囚室，仅剩壁上火把微弱的摇曳。狱卒粗暴地将莫锦瑟摔在满地污秽的枯草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咒骂着“瞎眼贱婢不知死活”扬长而去。
莫锦瑟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墙角。背上剧痛如同千万根钢针反复穿刺！高热的岩浆在四肢百骸奔流！将她一次次推向昏厥的边缘！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明灭不定。然而！那枚嵌入掌心血肉的冰冷铜片！“镇魂”二字的篆文如同烙印烫在灵魂！宋麟强忍巨痛凝视她时眼中几乎焚毁世界的爱与痛！那月光下忘情拥吻的绝望与交付…如同最灼目的光剑！刺破意识混沌的迷雾！
她狠狠咬破早已伤痕累累的下唇！血腥与剧痛让她猛地睁眼！
眼前！那原本永恒的、死寂的、吞噬一切的漆黑！竟在烛九阴霸道药力焚魂蚀骨的痛楚煎熬之下！被硬生生撕开一道！极其极其微弱！模糊！扭曲！如同在浓稠污血中晃动的光——影——轮！廓——！！！
她死死盯着！那扇冰冷的厚重的生铁牢门！在视野跳动的血光与微弱光影交织中！不再是彻底的黑暗！门板的纹路！铁栏的巨大框架！甚至门框缝隙深处！某个不易察觉的角落！一点闪烁着的玄铜冷光的细微凸起都模糊可辨——！！！
成了！药力正在撕裂黑暗！重塑光明！
莫锦瑟的心跳如同巨锤擂动！子时已过！药效持续一日！十日！十日熬过！这目不能视的囚笼！必被彻底——掀翻——！！！
她缓缓挺直剧痛颤抖的脊背！目光穿透！眼前跳动扭曲的血光！穿透这冰冷厚重的牢笼！穿透这深宫朝堂层层叠叠的无尽阴谋！死死锁定！八日后！那场注定要用血与火，烧穿黑暗的惊天破局——！！！
“太后……”嘶哑的低语如同刻在血骨上的誓言。“绿萼您托付的这把钥匙绝不会锈死于无边黑暗！您，我，还有他，所有在乎大晟朗朗乾坤，清浊黑白的人，所流的血，终将换来清白昭雪与王道重光——！！！”
狱室角落。那点幽绿的松脂火光！陡然！爆开一个巨大明亮！如血泪滴落的烛——花——！！！
厚重的生铁牢门开启声，如同地狱恶兽磨牙。刺鼻的血腥气混杂着腐败霉味扑面而来，几名身着乌黑皂衣的狱卒如同拖拽死物般，将莫锦瑟踉跄地推搡至刑部大堂冰冷的金砖之上。
“威——武——！”水火棍沉闷地撞击着地面，肃杀之气凝结如铅。
皇甫洵端坐主案，深红孔雀补子的正二品尚书官服在肃穆灯光下泛着沉凝的光。惊堂木尚未拍落，旁侧监审位上，身着蟒纹紫袍的明怀霄已骤然起身，嘴角噙着一抹冰冷嘲弄的弧度，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率先打破死寂：
“诸位！今日堂审首问——！”他鹰隼般的目光如钉子般刺向下首跪着的单薄身影，一字一句裹挟着滔天的恶意：“莫氏重犯！昨夜竟胆敢勾结外寇，行此劫狱大逆之举！若非宋侍郎‘忠勇’，及时将你同你那不知死活的同伙‘绳之于法’，岂非让你逍遥法外？！说！那劫狱的黑衣人，究竟是将军府中何人指使？莫元昭？还是你那几个……不省心的兄长？！”
“临渊王——！”莫元昭如困兽般猛地自旁听席站起！面色铁青，攥着椅背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根根惨白！他目光惊疑愤怒地投向角落里脸色同样阴鸷沉默的宋麟，又急遽转向阶下气息奄然的妹妹。劫狱？是老四？！还是老七？！他们真敢……？！
宋麟垂在深青色鹭鸶补子侍郎常服宽袖下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带来钻心刺痛。若非昨夜莫锦瑟那泣血般以莫府存亡与将军声名为枷锁的哀求，此刻他早已拔剑而起，血洗这污秽公堂！他死死压制着胸中翻腾的、足以焚尽理智的杀意，目光胶着在莫锦瑟身上，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明怀霄的逼问，矛头直指将军府！字字诛心！皇甫洵眉峰紧锁，眼底暗沉翻滚。刑部大牢竟在皇城中枢被人轻易闯入劫囚，确是他这个尚书最大的失职！这本是他今日无法回避的诘责！然而明怀霄抢先发难，看似问责莫锦瑟，实则将他自己也置于火上烤！愚蠢！
阶下，一直沉默垂首跪着的莫锦瑟，却在这滔天指责与巨大压力下，缓缓地……抬起了头！
苍白的脸上，被高热烧出的两抹异样红晕尚未完全褪尽，眼底的猩红灼痛也因烛九阴的药力而翻滚不休。但那双原本空蒙的眼窝深处，此刻竟燃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洞察幽微的锋芒！视线虽仍模糊扭曲，阶上众人模糊的轮廓与脸上微妙的神情变化，却已能勉强感知捕捉！
她唇角扯开一丝冰冷至极、几乎带着疯狂意味的弧度：“呵……劫狱？”声音不高，却清晰如冰箸敲击，穿过肃杀大堂！“王爷此言…真是令人费解啊……”她目光死死锁定明怀霄那张写满势在必得的脸！“如何断定……那所谓的‘劫狱’……就一定与我脱不开干系？”她猛地挺直因伤痛而佝偻的背脊！脊梁如同烧不弯的精钢！“敢问王爷，您对这‘劫狱’的内情为何笃定至此？莫非……”墨蓝轻纱早已消失的眼窝深处，锐光爆射：“昨夜您人虽不在，却早已料定！必然会有此——一幕—？！！”
轰——！此问如同石破天惊！诛心至极！
明怀霄脸上那得意的冷笑瞬间凝固！如同被人狠狠塞了一嘴冰渣！周瓮反应最快，猛地跳出来，尖声厉吼：“妖女！休得胡言乱语！攀诬亲王！按律当诛！那黑衣人既来劫你，不是你将军府指使，还能有谁？！！”
“哦？是吗？”莫锦瑟猛地侧首，模糊的视线带着足以刺穿皮囊的锐利转向周瓮：“周大人急什么？怕我说穿什么？”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千军万马前亦不退半步的凛冽锋芒，直刺殿梁：“我将军府！”“莫名将军！”“南疆血战！”“忠肝赤胆！天地可鉴！”“王爷您……”莫锦瑟转回目光，语速如刀，字字斩向面沉似铁的明怀霄：“却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多年来明争暗斗！早已不睦！”“若昨夜有人故意制造一场‘将军府’策划的‘劫狱！’让我‘畏罪潜逃’！那么我父镇国将军莫名半生忠骨，赫赫军功，就将瞬间化为乌有！他将背负天下人唾骂！万夫所指！永世不得翻身—！！！！！”
她喘息着，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扫过明怀霄脸上每一处细微的抽搐：“敢问王爷，如此一石二鸟既能陷我于万劫不复！更能彻底击垮将军府！这般毒辣算计，究竟谁更有理由？如此处心积虑——？！！”
“贱人！你胡说！你信口雌黄！！”明怀霄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脸色由铁青瞬间涨成酱紫！额角青筋如盘曲蚯蚓突突狂跳！他猛地将手中把玩的玉件狠狠掼在地上！碎裂声刺耳！指着莫锦瑟的手指剧烈颤抖，几乎戳到她鼻尖：“本王……本王怎么可能……你这是构陷！是污蔑！！”他语无伦次，被莫锦瑟这石破天惊的逆逻辑推断逼得方寸大乱！原本准备好的得意如同被戳破的脓包！
莫锦瑟却根本不给他喘息编织谎言的机会！声音如冰刀，步步紧逼：“还有，昨夜那劫狱之人，视刑部天牢为无人之境！若非内神通外鬼，如何能精准避开所有巡逻哨卡？！恰巧在守卫最薄弱之时轻易将我带离？！！”
她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冷笑，目光精准地“捕捉”着皇甫洵骤然阴沉的脸色：“若非天助，此人便有通天彻地之能？抑或是……掌管此间防务者纵容，默许，甚至…主使——？！！”
最后二字如同毒牙，死死咬向明怀霄！“……至于……”莫锦瑟微微侧首，模糊的视线似乎穿过了混乱的人影，精准落在了明怀霄、周瓮、严罗脸上：“我被宋侍郎带回来的那一刻，王爷，您还有您二位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震惊，不如失望至极——仿佛精心布置的鱼饵被捞，大局被毁！那种功亏一篑的懊恼与焦躁——呵…那惊异装得未免太假了吧！！”
“噗——！”明怀霄一口逆血几欲喷出！巨大的震骇与难以言喻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海啸将他彻底吞没！他脑中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这贱婢！这瞎眼贱婢！竟将他所有算计全部赤裸裸地撕开！摊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妖……妖孽！……”他喉头咯咯作响，如同破旧的风箱，除了重复这句苍白无力的咒骂，竟已被逼得一个字都反驳不出！
“王爷！莫要被这妖女妖言蛊惑！”严罗见势不妙，尖利着嗓子猛地站起，急不可耐地将矛头强行掰回：“今日所审，乃谋害太后重案！岂容她如此顾左右而言他，行拖延之计！人犯狡猾诡辩，抗拒讯问，依律当大刑伺候——！！！”
此言一出，如同点燃了明怀霄最后一点残存的癫狂！他眼中凶光大炽，如同濒死的野兽找到了发泄口：“对！对！夹棍！上夹棍！给本王夹碎她这张妖言惑众的嘴！！！”
早已等候多时、如同鬣狗般的行刑衙役狰狞上前！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头号榆木夹棍狠狠套上了莫锦瑟纤秀白皙、尚染着污迹的十根手指！
冰冷的木棍，粗粝的棱角，触碰到肌肤的瞬间带来死亡刺骨的寒意！
“住手——！”莫元昭目眦欲裂，几欲冲下！宋麟袖中紧握的青玉雀鸟簪几乎要被捏碎！胸膛剧烈起伏！皇甫洵张了张嘴，脸色铁青难看！
“动刑——！！！”明怀霄那暴戾决绝的命令如同地狱催命符！
“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绞紧声刺破耳膜！沉重的刑板被两边衙役用尽蛮力拉紧！坚固冰冷、带着血腥凹槽的榆木，如同凶狠的钢钳，死死压上脆弱的骨节！
“唔——！”莫锦瑟身体猛如虾米般一弓！巨大的痛楚瞬间贯穿灵魂！如同万把钢针同时扎入十指指尖最敏感的神经！深入骨髓！碾磨灵魂！冷汗如同溪流从额际滚落！她的牙齿死死咬入下唇！鲜血瞬间涌出！
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痉挛！但她头颅死死低垂着！抵在冰冷刺骨的金砖之上！愣是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惨叫！只有喉咙深处挤压出的、如同濒死幼兽般的粗重痛吟！压抑！破碎！却代表着无与伦比的意志！
宋麟猛地撇开脸！双眼死死紧闭！胸腔窒息的痛楚几乎要将他撕裂！他不敢看！不敢看那双承受着世间最残酷暴行却犹自不屈的脊梁！莫元昭虎目赤红欲滴血！指甲狠狠抠进掌心肉里！鲜血沿着指缝滴落在官袍之上！他如同被定死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妹妹受这非人之刑！皇甫洵面沉如水，唯有紧抿的唇角泄露出翻涌的怒浪！
夹棍还在不断收紧！清晰的骨节断裂的细微爆响闷闷传出！莫锦瑟的手指在夹板下已经紫黑发青，指节扭曲变形！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终于无法扼制的痛苦闷哼，如同重锤砸在宋麟心上！他猝然回头！
只见阶下那单薄的身影剧烈地晃了一下！支撑身体的手臂终于被摧垮！额角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一声让人心胆俱裂的闷响！随即，整个人如同被抽去所有骨头的布偶！轰然瘫软倒下——！！！
“小五——！！！”莫元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号！如同被激怒的狂狮！不顾一切冲破旁听席的阻拦！猛扑下阶！将妹妹冰冷滚烫交织的、破布般的身体死死搂入怀中！十指那惨不忍睹的扭曲紫黑伤痕！如同毒针狠狠刺入他的眼眸！
“莫元昭！你放肆！”明怀霄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狰狞咆哮：“你只是听审！竟敢扰乱公堂！阻碍行刑！来人！给本王拉开他！！”
几名衙役凶狠地冲上前去拉扯莫元昭！莫元昭却如同暴怒的护犊母兽，双臂死死箍住妹妹，双目赤红如染血，咆哮着不许任何人靠近！公堂之上一片死寂混乱！肃杀威严荡然无存！
“砰——！！！”一声如同金鼓破煞的惊堂巨响猛然压下所有喧嚣！
众人骇然望去！
只见宋麟不知何时，竟已立在主审案前！他手中紧握的并非他自己的惊堂木！而是从皇甫洵手中猝然夺过的那枚！沉重的赤红乌木惊堂重器！这一击！震得巨大公案嗡嗡作响！震得房梁簌簌落尘！更震得堂上所有人心神剧颤！！
他一身深青鹭鸶补子侍郎常服，无风自动！俊美如玉的面庞覆盖着千载寒霜！那双桃花眼底不再有风流潋滟，只剩下足以冻彻九幽的冰冷杀意！他目光如剃刀般刮过拉扯莫元昭的衙役，那几个衙役竟如同被无形寒冰冻僵，僵在当场！
宋麟的视线最终如同凝结万钧冰块的审判钉！死死落在脸色骤然煞白的明怀霄脸上——！！！
“临渊王——！”宋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碎、裹挟着刑部权柄重量的凛然威压！清晰无比地传遍死寂的大堂！“莫锦瑟已然昏厥！形销骨立！气息奄奄！”
他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凿石：“依律再动大刑！乃虐囚致死！乃动摇国法基石之大恶——！！！此状！本官身为刑部侍郎！有权断——停——此——审——！！！”最后四字！如同惊雷轰然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在混乱沸腾的油锅里投入了万载寒冰！
宋麟目光转向抱着莫锦瑟、双目泣血的莫元昭，声音陡然带上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波澜：“着令莫相将人犯押回单人病室，延医诊治，待其苏醒！待伤势略定！择日再审——！！！！”
话音落！满堂死寂！落针可闻！只余下明怀霄那如同破风箱般急速喘息与脸上阵青阵白阵红，如同开了染坊般难看至极的表情——！！！！他死死盯着宋麟！眼中怨毒几乎要凝为实质！他知道！这是宋麟在赤裸裸地夺权！在保护那贱人！可对方句句在法理！句句占大义！他若此时强行动刑硬碰，只会落得个残暴虐囚的骂名！
“……好……好得很！”明怀霄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猛地将袍袖一甩！“宋侍郎！断得……好公！……本王……就等你……这‘择日再审’的好消息——！！！”他强压下几乎冲破喉咙的怒吼与挫败感，如同一只斗败却不肯认输的秃鹫，带着满身怨毒，领着一脸不甘的周瓮、严罗拂袖而去！
堂上混乱渐息。
莫元昭紧紧抱着妹妹滚烫虚软的身体，老泪纵横，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鲜血淋漓、骨节扭曲的双手，手指颤抖着去探她的鼻息。那微弱的气息如同游丝，烫得他指尖灼痛。
宋麟僵立原地。深青袍袖下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袖角沾染了几滴方才飞溅的血迹。他强撑着作为刑部侍郎的最后一分威仪与冷静，指挥狱卒小心铺设担架，目送莫元昭步履艰难地抱着莫锦瑟，在那象征着暂时安全的单人病室方向消失。
袖中那枚紧握的素银簪已被体温焐热，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宋麟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