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
凌尘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虚空中沉浮，如同溺水者沉向永不见光的深渊。没有痛苦，没有声音，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虚无。他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仿佛只剩下一缕即将彻底消散的意念，在永恒的寒冷中飘荡。
这就是……死亡么？
也好。解脱了。不用再承受那无休止的剧痛，不用再品尝那刻骨的屈辱，不用再看着晚晴那双盛满恐惧的大眼睛……
晚晴！
这个名字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猛地劈开了那浓稠的、令人沉沦的死寂！
晚晴！
一个破碎却无比清晰的画面强行挤入意识——小小的女孩蜷缩在冰冷的柴房角落，苍白的小脸，惊恐无助的泪眼，还有那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哥哥”……
不！他不能死！他死了，晚晴怎么办？在这冰冷绝望的世间，她连最后一点依靠都会失去！她会被那些人像垃圾一样碾碎、抛弃！
守护！守护晚晴！
这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执念，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涌出的最后一股清泉，带着磐石般的坚韧和不甘，猛地冲刷着即将彻底沉寂的意识！
嗡！
就在这执念爆发的刹那，丹田深处，那点彻底沉寂的暗红“荒种”，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的薪柴，骤然亮起！其核心处，那点微小的黑色火星，猛地一跳！一股微弱却异常灼热精纯的能量，如同新生的岩浆，瞬间从那黑色火星中喷薄而出！
这灼热的能量流，带着一种新生的、狂暴的、焚灭万物的气息，却又奇异地蕴含着属于“凌尘”自身的生命印记！它不再是外来的毁灭者，而是真正属于他的力量！是“荒种”吞噬了黑炎本源后，融合自身特性诞生的新生之火！
这股灼热的暖流，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照亮了凌尘沉沦的意识！它蛮横地冲破了虚无的禁锢，将他的意识猛地拉回了现实！
“呃——嗬嗬……”一声微弱到极致的、如同破旧风箱抽动般的气音，从凌尘焦黑的喉咙里挤出。
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他感觉自己正被架在烧红的铁砧上反复捶打！身体内部，尤其是左肩断口处，如同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疯狂穿刺、搅拌！新生的灼热力量如同失控的岩浆，在他残破不堪的经脉中横冲直撞，所过之处，本就焦糊脆弱的经络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寸寸断裂、碳化！后背的伤口如同被重新撕裂，剧毒残留与新生的灼热力量激烈冲突，带来冰火两重天的极致折磨！更可怕的是，这股力量太过狂暴，远非他此刻油尽灯枯的残躯所能承受！它正在失控！正在由内而外地……焚毁他最后一点生机！
“噗！”一大口粘稠的、带着内脏碎块和焦糊味的黑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
意识再次被剧痛冲击得模糊，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铁幕，再次笼罩下来。他强行凝聚起最后一丝神志，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盯”着丹田内那点疯狂搏动、释放着毁灭性热流的黑色火星。
控制它！必须控制它！否则，不等力量焚灭敌人，自己就先化为灰烬！
他尝试着运转《龟息玄章》的轨迹。然而，丹田内那缕赖以引导的混沌气流早已在之前的浩劫中彻底湮灭！此刻的丹田，如同被陨石砸过的焦土，一片狼藉，唯有那点黑色火星在疯狂燃烧、释放着毁灭性的力量，根本无从引导！
怎么办？！
绝望再次袭来。
就在这生死一线、新生的力量即将彻底失控反噬的刹那——
一股柔和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暖流，如同春日化雪的溪水，毫无征兆地涌入了他残破的经脉！这股暖流极其精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生机，所过之处，那狂暴肆虐、如同岩浆般的新生灼热力量，竟如同被无形的手轻轻抚平，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和……驯服的迹象？
这股力量……好熟悉！
凌尘濒临熄灭的意识猛地一震！他想起来了！是那个灰衣人！是那个将他从黑雾林边缘带回来的神秘“引渡人”！
紧接着，一只温暖、稳定、布满老茧的大手，轻轻地、如同托着易碎琉璃般，按在了他焦黑塌陷的胸膛上。一股更加磅礴、更加精纯的温润力量，如同决堤的江河，瞬间涌入！
这股力量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如同古老的歌谣，在他残破的经脉中流淌。它并未强行压制那新生的狂暴灼热之力，而是如同最高明的驯兽师，以一种难以理解的玄奥轨迹，极其巧妙地引导着、梳理着那股横冲直撞的毁灭洪流！每一次引导，都让那灼热的力量狂暴之势减弱一分，运转的轨迹清晰一分，与凌尘残躯的契合度……提高一分！
同时，几根冰凉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般，迅疾无比地点在他额头、心口、丹田几处要穴！指尖蕴含着极其凝练的劲气，每一次点落，都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投入一块寒冰，带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却又强行将几欲溃散的意识和生机牢牢钉死在躯壳之内！
“抱元守一！意沉丹田！观想薪火！”一个低沉、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在凌尘耳边响起，如同洪钟大吕，瞬间震散了他意识中的迷雾与混乱！
是灰衣人！他回来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凌尘用尽灵魂的力量，死死抓住灰衣人声音这根救命稻草！他强行收敛所有散乱的意念，如同破船归港，不顾一切地沉入那焦土般的丹田！
他不再试图运转《龟息玄章》，而是将全部心神，如同聚焦的透镜，死死“盯”住丹田中央那点疯狂搏动、释放着恐怖热流的黑色火星！
薪火！观想薪火！
他将那点黑色火星，想象成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是点燃生命、驱散寒冷的……火种！是焚尽屈辱、带来希望的……本源！
意识高度集中！所有的意念都化为无形的丝线，缠绕向那点黑色火星！不是对抗它的狂暴，而是……尝试着去理解它！去感受它每一次搏动所蕴含的韵律！去触摸那毁灭之中蕴藏的……新生契机！
“荒种”似乎感应到了主人这前所未有的、生死关头的纯粹意念。那点黑色火星猛地一缩，随即，搏动的韵律……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变化！不再是无序的爆发，而是开始尝试着……与凌尘那凝聚到极致的意念，产生一丝微弱的共鸣！
灰衣人那温润磅礴的力量，如同最精妙的催化剂，在这共鸣出现的瞬间，引导着那股灼热的新生力量，开始沿着一条极其复杂、玄奥、却仿佛天然契合凌尘此刻状态的轨迹运转起来！这条轨迹，不再是《龟息玄章》的温润平和，而是充满了狂暴的爆发力与毁灭的意志，如同一条在毁灭废墟上强行开辟的……火焰之路！
滋滋滋……
凌尘的身体表面，尤其是左肩那焦黑的断口边缘，发出细微的声响。焦黑的碳化物一点点剥落，露出下方鲜红的、如同被烙铁烫过的新生血肉！血肉的边缘，一条条极其细微、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红色纹路，正散发着灼热的气息，如同岩浆在皮肤下流淌！这些纹路，正是那新生力量在灰衣人引导下，强行开辟出的、全新的力量运行路径！
痛苦依旧撕心裂肺，但不再是纯粹的毁灭，而是……毁灭废墟上，新生的涅盘！
不知过了多久。
当凌尘最后一丝狂暴的力量被艰难地纳入那条新生的、灼热的运行轨迹，开始缓慢而沉重地自主流转时——
灰衣人按在他胸膛的手掌，终于缓缓移开。那股磅礴的温润力量也随之退去。
凌尘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柴房破败的屋顶缝隙透下的、清冷的微光。他依旧躺在冰冷的草堆上，全身如同被彻底拆散重组，每一个细胞都在呻吟。左臂连同小半个左肩彻底消失，只剩下一个覆盖着暗红灼热纹路的、狰狞的焦黑断口。身体表面布满了恐怖的灼伤和冻伤痕迹，皮肤开裂，如同龟裂的焦土，但诡异的是，那些裂痕深处，隐隐透出暗红的微光，仿佛有熔岩在缓慢流淌。
然而，最让他心神剧震的，是丹田！
丹田气海，不再是死寂的焦土！那点暗红的“荒种”晶芒，此刻如同燃烧的黑色星辰，悬浮在中央！其核心处，那点黑色的火星稳定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释放出一丝丝灼热精纯的能量！这股能量，沿着一条全新的、烙印在他身体内部的、由无数暗红灼热纹路构成的复杂轨迹，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却无比坚定地自行运转着！
这股力量，狂暴、灼热、充满了毁灭气息！它不再需要《龟息玄章》的混沌气流作为桥梁！它本身就是驱动者，是毁灭的源头！它每运转一丝，都带来撕裂经脉般的剧痛，却也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力量的……真实感！
《龟息玄章》带来的温润平和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部以毁灭为薪柴、在灰衣人引导下于他体内自然生成的……无名功法！一部只属于他凌尘的、充满了野蛮与毁灭气息的功法！
“哥……哥哥？”一个带着巨大恐惧和哭腔的微弱声音，颤抖着从旁边传来。
凌尘艰难地转动脖颈，如同锈蚀的机器。他看到晚晴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角落，离他远远的，小脸煞白如纸，大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陌生！她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伤，刚才凌尘身上爆发出的恐怖高温和毁灭气息，以及那焦黑断臂的狰狞景象，彻底吓坏了她！
凌尘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他想开口，喉咙却如同被烙铁烫过，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他想伸出手，却只剩一条残破的右臂，上面同样布满了灼伤的痕迹和暗红的纹路。
就在这时，灰衣人那低沉温和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般响起：“小丫头，别怕。”
灰衣人不知何时已站在晚晴身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看向凌尘那恐怖断臂的视线。他伸出粗糙却温暖的大手，轻轻按在晚晴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小小肩膀上。一股温和的力量透入，瞬间抚平了女孩身体的颤抖。
“你哥哥……在跟体内的‘东西’打架。”灰衣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赢了。虽然……代价很大。”他看了一眼凌尘那焦黑的断臂和布满灼痕的身体，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晚晴被灰衣人按住肩膀，感受到那股温和的力量，眼中的恐惧似乎消散了一些，但依旧充满了茫然和巨大的不安。她怯生生地看向凌尘，小嘴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灰衣人收回按在晚晴肩头的手，转身走向凌尘。他蹲下身，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凌尘残破的躯体和丹田内那缓慢运转的灼热力量，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被更深的凝重取代。
“引渡人……前辈……”凌尘用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声音，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救命恩人。感激？有。但更多的，是巨大的疑惑和一丝本能的不安。这人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手段更是深不可测！
灰衣人没有回应凌尘的称呼，他的目光落在凌尘腰间那块玄冥卫令牌上，又扫过他丹田内那燃烧的黑色星辰，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仿佛看到了某种极其棘手、甚至超出预料的东西。
“吞噬‘噬骨黑炎’的残烬……”灰衣人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如同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凌尘听，“强行融合‘荒种’异力……更与那‘幽冥引’产生未知共鸣……小子，你走上的这条路，比黑雾林更险，比那矿坑更绝。是涅盘重生，还是……彻底化为灰烬，只在你自己一念之间。”
“噬骨黑炎”？“幽冥引”？“荒种”？
灰衣人轻描淡写吐出的词语，如同重锤砸在凌尘心上！他果然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救自己，绝非偶然！
灰衣人似乎并不打算解释。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凌尘那焦黑狰狞的左肩断口，以及遍布全身的暗红灼热纹路，最后定格在他那双虽然疲惫虚弱，却沉淀着磐石般意志和淬火寒冰般恨意的眼睛上。
“你的《龟息玄章》，废了。”灰衣人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沉重，“取而代之的，是你体内自行衍生的……无名之火。它霸道、暴烈、以毁灭为食粮。驾驭它，你或许能焚出一条生路。驾驭不住……”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刀锋。
“活下去，小子。”灰衣人最后看了凌尘一眼，那深邃的眼眸中，疲惫与沉重似乎更深了一分。“在你真正被那火焰吞噬之前……我们还会再见。”
话音落下，灰衣人如同他来时一般，没有丝毫停留，身影一晃，便已融入柴房门口昏暗的光影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淡淡的药草清香和一句萦绕在凌尘心头的沉重箴言。
柴房内，死寂重新降临。只有凌尘粗重艰难的喘息声，和晚晴压抑的、细微的啜泣。
凌尘躺在冰冷的草堆上，仅存的右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焦黑的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他看着自己布满暗红纹路的残破身躯，感受着丹田内那沉重运转、每一次流转都带来撕裂剧痛的灼热力量，还有那彻底消失的左臂……
灰衣人的话如同冰冷的烙印，刻在灵魂深处。废功！断臂！身负毁灭之火，前路凶险莫测！
代价……惨烈到无法想象。
然而——
他猛地侧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昏暗的光线，死死盯向巷口的方向！那里，是凌家所在的方向！是王贵那令人作呕的嘴脸所在的方向！更是秦冰云那冰冷鄙夷的眼眸所在的方向！
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恨意，如同被淬炼过的精钢，混合着丹田内那新生的、灼热的毁灭力量，在胸腔中疯狂翻涌、凝聚！
力量！这就是他付出断臂和废功的代价换来的力量！虽然狂暴，虽然危险，虽然每一次运转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但它是真实的！是握在他自己手中的！
“嗬……”一声低沉沙哑、如同地狱寒风般的笑声，从凌尘焦黑的喉咙里挤出。布满灼痕和暗红纹路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扭曲的、却充满了刻骨恨意与不屈野望的弧度。
废功？断臂？
那又如何！
只要这恨火不熄，只要这残躯尚存一息……
他就要用这焚灭万物的黑炎，烧穿这腐朽的人间！将那些将他踩入泥泞、视他如草芥的贱人，连同他们引以为傲的一切……尽数化为灰烬！
柴房破败的门缝外，铅灰色的天空下，冷雨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