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西角门旁那个原本堆放杂物的僻静小院，如今彻底变了模样。门楣上挂着块不起眼的木牌，上书三个朴拙有力的大字——“格物院”。这里没有王府其他地方的雕梁画栋、花团锦簇，只有一排排结实耐用的平房，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木屑、铁锈、炭火，以及一种奇特的、混合了油脂与汗水的气味。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锯木头的刺啦声、工匠们压着嗓门的争论声，便是这里最寻常的背景音。
匠作头陈老栓，一个脸上沟壑纵横、手指关节粗大如树瘤的老匠人，此刻正半跪在一个巨大的木头架子前，布满老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着一根细韧的皮绳。他身边围拢着七八个同样专注的工匠和两个负责记录的年轻书生，个个屏息凝神，目光死死锁住木头架子上那十几个排列整齐、正在飞速旋转的纺锭。
架子的核心，是一个足有半人高的巨大木轮，被一条从院墙外引入的湍急水渠带动，哗啦啦地旋转着，发出沉稳有力的嗡鸣。通过一系列精巧咬合的齿轮和皮带，这股力量被传递、放大，最终驱动着那十几枚纺锭，如同不知疲倦的精灵，疯狂地捻动着从上方棉条筒里不断吐出的蓬松棉絮。
“成了！陈头儿！您看！这转速，这匀称劲儿！”一个年轻工匠激动地指着其中一枚纺锭，声音都在发颤。那纺锭上缠绕的棉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紧实、均匀、光滑，远比人力手摇纺车快上数倍不止！
陈老栓没说话，只是凑得更近了些，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几乎要贴到飞速旋转的棉线上。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极其快速地在那线上一捻一探。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
“嗯…” 良久，他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带着巨大满足感的哼声。布满皱纹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几乎可以称之为“灿烂”的笑容，露出豁了几颗牙的牙床。“成了！真的成了！这力道，这匀实劲儿，比咱们前头试的那些强了不止一星半点！王爷和王妃要的‘水力纺纱机’，就它了！”
小院里瞬间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工匠们激动地互相拍打着肩膀，书生们扔下笔杆子，兴奋地围着那台还在轰鸣运转的机器，像看一个奇迹。几个月的反复试错、图纸堆满了角落、废掉的零件能装几大车，汗水不知流了多少，失败带来的沮丧几乎压垮了所有人。今天，这股来自水流的力量，终于被他们驯服，变成了实实在在的、远超人力极限的生产力！
“快！快记下来！”陈老栓猛地站起来，对着负责记录的书生吼，“刚才那根‘过桥轴’的尺寸，还有那‘压线簧片’的弧度，一丝一毫都不能错！这是最后定型的尺寸！” 他眼中燃烧着近乎狂热的火焰，“赶紧把图纸整理好，做出第二台一模一样的来！王妃娘娘在北境等着咱们的成果救命呢！”
就在这时，格物院那扇厚实的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口，玄色的常服几乎与门框的阴影融为一体，正是萧珩。他身后只跟着沉默的墨影。
喧闹的小院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水流冲击木轮的哗哗声和纺纱机持续不断的嗡鸣。工匠们慌忙放下手里的工具，书生们赶紧站直身体，纷纷行礼：“王爷！”
萧珩的目光越过众人，径直落在那台轰鸣运转的机器上。看着那飞速旋转、不断吐出均匀棉线的纺锭，他冷峻的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却异常真实的波动。他抬步走了进来，走到机器旁，静静地看着。
“王爷，您看！”陈老栓激动得胡子都在抖，指着纺锭，“成了！真的成了！这水力纺纱机，成了！按这个速度，一台机子顶得上几十个熟练纺娘！棉线又匀又韧，织出来的布绝对结实耐穿！”
萧珩伸出手，没有去碰那飞速旋转的纺锭，而是捻起旁边木架上已经纺好的一小卷棉线。入手的感觉沉甸甸的，线体紧实光滑，带着一股新棉特有的、朴实的暖意。他微微颔首，低沉的声音在机器的轰鸣中依旧清晰：“好。陈头儿，辛苦了。所有参与此事的工匠、书生，本月例钱翻倍，另赏每人十两银子。”
“谢王爷恩典！”院中众人齐齐躬身，脸上都洋溢着激动和自豪。金钱的激励固然重要，但更让他们热血沸腾的是，他们亲手打造出的东西，被这位在北境杀伐果断、在朝堂翻云覆雨的王爷认可了！这东西，是要派上大用场的！
萧珩的目光扫过院中那些堆积的图纸、散落的零件、还有角落里几台明显是失败品的残骸，最后落回到那台轰鸣的水力纺纱机上。“此物，能否立刻开始大量制造？所需材料、人手，可有短缺？”
“回王爷！”陈老栓挺直了佝偻的背，“图纸已定！材料咱们库里有备用的，铁料、硬木都够。人手嘛…咱们格物院这些人手，再调些王府里手艺好的木匠铁匠来帮衬，十日内，小的能保证再造出两台！只要材料跟得上，后面只会更快！”
“材料不必担心。”萧珩语气笃定，“需要什么，直接找墨影登记，王府内库优先供给，若内库不足，由墨影持本王手令去‘璃记’商行支取。”他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向陈老栓，“此物关系北境民生，乃新政根基之一。本王要的，不仅仅是快，更要稳！造出来的每一台机器，都要经得起日夜不停的运转！若有半点差池，误了王妃在北境的大事…”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平静无波的目光却让陈老栓和所有工匠心头猛地一凛，方才的兴奋瞬间被沉甸甸的责任感取代。
“王爷放心！”陈老栓重重抱拳，脸上的皱纹都绷紧了，“小的们拿脑袋担保！造出来的机器，绝对结实耐用！若有差池，小的提头来见！”
“好。”萧珩不再多言，最后看了一眼那台代表着崭新力量源泉的机器，转身便走。墨影无声跟上。
刚走出格物院没多远，就看到林姨娘带着丫鬟小桃，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正从另一条小径上走来，看方向也是去格物院。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袄裙，气色红润了许多，眉眼间那份长久以来的怯懦畏缩几乎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恬淡的安宁。
看到萧珩，林姨娘脸上立刻露出温和的笑意，微微福身：“王爷。”
“姨娘这是？”萧珩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食盒上。
林姨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音温软：“听小翠说，格物院那边为了王妃要的东西，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忙，工匠们熬得眼睛都红了。我…我别的也帮不上什么，就想着让厨房做了些肉馅包子，炖了锅骨头汤，还有几样清爽的小菜，给他们送去垫垫肚子。这大冷天的，喝口热汤，身上也能暖和些。”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也给王爷您送了一份到松涛苑去了，是厨房新琢磨的山药鸡汤，最是温补的。”
萧珩看着林姨娘眼中那份纯粹的关切，冷硬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一圈极细微的涟漪。他微微颔首，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些许温度：“姨娘费心了。格物院那边刚有突破，陈老栓他们正在兴头上，这热汤热食送得正是时候。”
林姨娘闻言，眼睛都亮了几分，脸上笑意更深：“真的？那太好了！王妃在北境操劳，家里头能替她分忧的，也就是这点琐碎事了。”她语气里带着由衷的欢喜和满足。
萧珩没再多说什么，只道：“姨娘自去便是。”便带着墨影离开了。
林姨娘看着萧珩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轻轻舒了口气。这位冷面王爷的气场依旧慑人，但如今她心中那份根深蒂固的恐惧，已被另一种更踏实的感觉取代——她知道，王爷虽然话不多，可心里是看重清璃、看重这个家的。这就够了。她提了提手中的食盒，脚步轻快地走向格物院那扇敞开的木门。
格物院里，工匠们刚送走王爷，正沉浸在巨大的成功喜悦和王爷那句“例钱翻倍、赏十两”的兴奋中，个个脸上放光，嗓门都比平时大了几分，围着那台水力纺纱机指指点点，讨论着下一步的制造细节。
“陈头儿！快看！林淑人来了！”一个眼尖的年轻工匠喊道。
众人回头，只见林姨娘带着小桃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
“哎哟！淑人您怎么亲自来了！”陈老栓连忙带着众人行礼，脸上带着受宠若惊的局促。这位可是王妃娘娘的亲娘，王爷都敬着的林淑人！
“快别多礼。”林姨娘连忙摆手，示意小桃把食盒放在旁边干净的石台上，“听说你们日夜赶工辛苦，我让厨房做了些吃的，大家伙儿趁热垫垫肚子。”她亲手打开食盒盖子，浓郁的肉香和骨头汤的醇厚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勾得这些早已饥肠辘辘的汉子们肚子咕咕直叫。
白胖胖的大肉包子冒着热气，浓白的骨头汤上飘着翠绿的葱花，还有几碟子腌萝卜、拌豆芽之类的爽口小菜。这朴实无华的食物，在此刻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
“这…这怎么敢当！淑人您太抬举小的们了！”陈老栓搓着手，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其他工匠更是手足无措，他们这些粗人，何曾想过能吃到王府贵人亲手送来的吃食？
“什么抬举不抬举的，”林姨娘温和地笑着，拿起一个大包子塞到陈老栓手里，“你们为王妃、为王爷、为北境那么多人辛苦，吃口热乎的不是应当的？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她又招呼其他人，“大家都来拿，别拘束。”
工匠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在美食的诱惑和林姨娘真诚的笑容下，不再推辞。他们围拢过来，小心翼翼地拿起包子，舀起热汤。一口咬下去，满嘴肉香，热汤下肚，浑身都暖洋洋的。这不仅是食物的暖，更是一种被人尊重、被人惦记的暖意。
“唔！真香！谢谢淑人！”
“这汤熬得真地道！”
“淑人您真是菩萨心肠！”
粗犷的汉子们嘴里塞着包子，含糊不清地道谢，脸上洋溢着质朴的笑容和满足。陈老栓捧着热汤，看着林姨娘温婉的侧脸，心中感慨万千。王妃娘娘在北境运筹帷幄，王爷在朝堂翻云覆雨，这位林淑人则在王府里，用她最朴实的方式，维系着人心，熨帖着冷暖。这王府，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家了。他猛地灌了一大口热汤，一股豪气涌上心头：“兄弟们！吃饱喝足！加把劲儿！咱们早点把机器造出来，送到北境去！不能辜负了淑人的好汤，更不能辜负了王妃的信任！”
“对！加把劲儿！”
“干他娘的！”
院中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比刚才更添了几分人情味的暖意和干劲。林姨娘看着他们吃得香甜，听着他们充满干劲的吼声，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帮不上清璃那些大忙，能在这府里，让这些为女儿做事的人吃口热饭，感受到一份体恤，她也觉得踏实。
时间在格物院日夜不停的敲打声和王府内外紧张有序的运转中悄然滑过。十天的期限，在陈老栓带着工匠们近乎疯狂的赶工下，硬是提前了一天完成。
三台一模一样、结构庞大而精密的“水力纺纱机”，被拆卸成便于运输的巨大部件，用厚厚的油布包裹严实，装上王府特制的、加宽加固的四轮马车。拉车的马匹都是精挑细选的健壮驽马，押运的护卫由墨影亲自挑选的精锐府兵组成，个个眼神锐利，身手不凡。
启程这日，天色微明，寒意刺骨。王府侧门外，车队整装待发。
萧珩披着玄色大氅，站在台阶上，亲自看着最后一根用来固定部件的粗壮麻绳被勒紧。他走到领头的那辆马车旁，墨影立刻上前，将一封厚厚的、用火漆密封严实的信函双手奉上。
“王爷，这是格物院所有关于水力纺纱机的详细图纸、制造要点、使用说明、以及可能出现的故障与排除方法，还有陈老栓他们总结出的所有经验教训，都在里面了。另外，属下挑选的这十名护卫，都曾在格物院跟着陈老栓他们熟悉过这机器的拆装和基本维护，到了北境，能立刻上手帮王妃娘娘。”墨影低声禀报，条理清晰。
萧珩接过那沉甸甸的信函，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厚度和分量。这里面承载的，不仅是格物院工匠们几个月的心血，更是北境棉布短缺、稳定民心军心的破局关键，更是清璃此刻最需要的东西。他仔细地将信函放入马车内一个特制的、内衬软木防潮防震的木匣中，扣好铜锁。
“很好。”萧珩的目光扫过墨影和他身后那十名气息沉稳的护卫，“此物关系重大，不容有失。一路之上，昼行夜宿，避开险地。遇事，以保全机器和图纸为先。抵达北境，亲手交予王妃，听她调遣。”
“属下遵命！必不负王爷重托！”墨影和十名护卫单膝跪地，声音斩钉截铁。
萧珩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只挥了挥手。
沉重的马车在驽马的拉动下缓缓启动，车轮碾过冰冷的石板路，发出辚辚的声响。墨影翻身上马，护卫们紧随车队两侧，一行人很快消失在京城清晨弥漫的薄雾和清冷的晨光之中。
萧珩站在王府门前，久久未动，直到车队彻底看不见踪影。北境的寒风，似乎裹挟着清璃疲惫却依旧坚定的身影，吹拂到了他的面前。他拢了拢大氅，转身步入王府。朝堂之上，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靖王府，等着新政的破绽，等着他或清璃的疏漏。他必须稳住中枢，为清璃在北境的放手施为，撑起一片足够坚实的天空。
北境，黑石城。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像刀子一样刮过灰扑扑的城墙和低矮的屋舍。这里比京城更冷，冷得仿佛连呼出的白气都能瞬间冻成冰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牲口粪便、劣质炭火和未融积雪的、属于边关特有的粗粝气息。
临时征用的府衙后院，如今成了沈清璃处理北境庶务的核心。屋子里生了炭盆，但温度依旧不高。沈清璃裹着一件厚实的银狐皮裘，坐在堆满了卷宗和账册的书案后，眉头紧锁。她面前摊开的，是黑石城及周边三个屯垦点最新报上来的物资短缺清单，其中“棉布（粗）”和“棉纱”两项后面触目惊心的赤字，像两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她心头。
“王妃，”新任的黑石城通判张珣，一个约莫三十出头、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锐利的男子，站在下首，语气凝重，“黑石营报上来的冬衣缺口，至少还差两千套。屯垦点的百姓，一家几口合用一条破被褥的情况比比皆是。入冬以来，已经冻死了十七个老人和孩子…这还只是报上来的。”他顿了顿，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更麻烦的是，军中怨气也在积聚。配给的新棉衣不足，旧袄子早已不御寒，不少兵士手脚都生了冻疮，士气低落。若再解决不了御寒之物，一旦狄人寻隙来攻，后果不堪设想。”
沈清璃的手指用力按在账册上那刺眼的赤字上，指甲微微泛白。北境的严寒远超她的预期，而棉花种植本就是新政推广的重点，今年才刚刚铺开，产量远远跟不上需求。从南方采购？路途遥远，成本高昂，杯水车薪，且杯水车薪都谈不上！本地那些分散的小纺户，效率低下，纺出的纱线粗细不均，织出的布匹稀疏不耐磨，根本满足不了庞大的军需民用。
“我们自己的工坊呢？纺纱织布的人手招募得如何？”沈清璃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深深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
“回王妃，”负责工坊事宜的管事李茂上前一步，脸色同样难看，“工坊场地是搭建起来了，织机也收拢和打造了近百架。可是…纺纱的人手太难凑了！熟练的纺娘本就稀缺，愿意来做工的女子更少。咱们工钱开得不低，可那些妇人大多家里有老人孩子要照顾，脱不开身。而且…”他犹豫了一下，“手工纺纱太慢了！一个熟练纺娘，一天也纺不出几两纱！这速度，根本填不上那么大的窟窿！”
绝望的气息在冰冷的屋子里弥漫开来。人力有时穷，在这严酷的自然环境和庞大的需求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张珣和李茂都沉默着，目光沉重地看向书案后的沈清璃。这位王妃娘娘在北境雷厉风行，整顿吏治，推行新政，手段令他们这些男子都自叹弗如。可眼下这个死结，人力物力都到了极限，还能有什么办法？
沈清璃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焦灼。她推开面前令人窒息的账册，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刺骨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她脸颊生疼。窗外是黑石城灰蒙蒙的街道，行人稀少，个个缩着脖子，步履匆匆。几个穿着破旧单薄棉袄的孩子，正挤在一处背风的墙角，小脸冻得通红，互相搓着手取暖。
那无助的、瑟缩的身影，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承诺过，要让他们吃饱穿暖，要改变这苦寒之地的面貌！绝不能倒在这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却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亲卫刻意压低却难掩激动的声音：“王妃！王妃！京城急件！墨影统领亲自押送！”
沈清璃猛地转身，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京城急件！墨影亲自押送！格物院…成了？！
“快传！”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门被推开，一身风尘仆仆、胡茬上都结着冰霜的墨影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冻得脸色发青却眼神坚毅的护卫，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木箱。
“属下墨影，参见王妃！”墨影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属下奉王爷之命，押送格物院所制‘水力纺纱机’三台及全部图纸资料，安全抵达北境！请王妃查验！”他说完，双手高高捧起那个沉重的木匣。
沈清璃几乎是抢步上前，一把接过那木匣。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瞬间点燃了她心中的火焰！她颤抖着手，几乎是用撕的，扯开了火漆封印，打开铜锁。厚厚一叠图纸，最上面是萧珩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格物院初成，水力纺纱机三台，解燃眉之急。珍重。珩字。”
简短的几个字，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瞬间驱散了沈清璃心头所有的阴霾和疲惫！
她迅速翻看着下面那些详细无比的图纸、说明、要点…陈老栓那歪歪扭扭却无比认真的记录跃然纸上。她的目光越来越亮，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机器呢？”她猛地抬头，看向墨影，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急切和锐利的光芒。
“就在外面车上！拆卸装箱，油布包裹！”墨影立刻回答。
“李茂！”沈清璃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立刻！马上！在城外工坊区，给我清理出最大最结实的一间工棚！靠近水源，水流越急越好！要快！”
“张珣！”她目光转向通判，“你亲自带人，持我手令，去黑石营调一队最可靠的兵士，立刻把机器从车上卸下来，护送到工棚！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
“墨影！你和你带来的人，立刻去工棚！机器组装调试，由你们全权负责！图纸就在这儿，按照陈老栓写的步骤，一步都不能错！需要什么人手、工具，直接找李茂，他必须全力配合你！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这三台机器运转起来！”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疾风骤雨般下达，带着一种压抑许久后终于爆发的磅礴力量。整个冰冷的府衙后院，瞬间被这股力量点燃！
“是！属下遵命！”墨影、李茂、张珣三人齐声应诺，声音洪亮，再无之前的沉重绝望。他们看到了王妃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光芒，看到了破局的希望！虽然还不知道那“水力纺纱机”具体是何等神物，但能让王妃如此激动，能让王爷派墨影亲自押送，必非凡品！
三人如同离弦之箭，迅速转身冲了出去。院子里立刻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传令声、马匹的嘶鸣声。
沈清璃紧紧抱着那个装着图纸的木匣，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分量，仿佛抱着整个北境的希望。她走到窗边，再次推开窗户。寒风依旧凛冽，但此刻吹在脸上，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力量。
她望向南方京城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王府里那个冷峻的身影。他从不轻易许诺，但每一次承诺，都重逾千钧。这一次，他又一次，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送来了破局的利刃！
“萧珩…谢谢。”她低低地、无声地说了一句。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点燃了胸腔里熊熊燃烧的斗志。
她转身，目光如电，扫过书案上那堆令人窒息的账册。那上面的赤字，不再是压垮骆驼的稻草，而是即将被这台来自京城的“怪物”碾碎的障碍！
“备马！去城外工坊！”沈清璃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狐裘，声音清亮有力，再无半分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