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爷念着医院里的儿子，咳得更厉害了，他所有的指望就在儿子身上，只有这个儿子是真的儿子，是延续，是证明。
凡是可以利用的，就是资源，不说兄弟姐妹，要是儿子要利用老子，他也没意见，这说明廷垣真的成了，他反而高兴。
他本来是不愿意利用金元，只当给老四留个念想，可是暗杀的人一波又一波，少帅府分明是大儿子推出去，风险与收获成正比，可金老爷看来，不过成了无用的棋子随意摆弄。
大儿子学了点洋人的东西昏了头，所谓合作都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不平等只能揣摩人心，把赌注全压对方身上，这样的关系太不牢靠了。
他要给大儿子好好上一堂课，也是卖个好，巩固这层关系。
做妾也好，养在外边也罢，总是能攀上关系，再是冷硬的男人，床上总有软心肠的时候，历来臣子总爱给主公送歌姬舞女，就是这个道理，枕头风用得好是助力、是纽带。
生意人喜欢低投资高回报，金老爷也不例外，只是个南边捡来的乞丐，做了他们金府的五少爷，回报他们也是理所应当的。
……………
………
金元回去把淋湿的衣裳换下来，撑着油纸伞去了正厅，一摞的礼品正堆在两边的茶几上，金太太打量着灵动的少年，缓缓开口：“雨大，明日去也可以。”
若是个聪明的，现在去给老四送信，还有机会。
金元想了想，今天明天都没有区别，而且已经换好衣服了，不去不就白换了？
“还是现在去吧。”
金太太没再说话了，她是官家小姐，最是守规矩，送人这事屡见不鲜，她虽不屑也不反对，且还有一条，夫为妻纲，就摆摆手，管家领着一串下人，捧着礼物装进车子里。
金元打开一个螺钿朱漆箱子，都是些精巧玩意，瞧着有些年头了，真是有家底！
因为礼物太多，后座上也挤了好多，金元觉着自己被大大小小的礼盒淹没，好像也成了一份礼物。
使命晃了晃头，一定是雨太大，他都脑子进水了。
黑色汽车驶过被雨水濡湿的长街，溅起混浊的水花，在占地广袤的府邸前停下。
金元望着气派威严的少帅府，递出拜贴，心里骂金老爷才是没礼数的，都是递了拜贴等人家有空了才上门，他非不赶巧，大雨天，直接上门，没礼貌！
士兵拿着拜帖进去了，走过回廊，入了前厅，绕到后面的会议室，双手捧着名帖递给年轻军官。
孙副官摊开帖子，孟非臣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随即眉心轻轻一皱，威严冷冽的气场便扩散开来。
坐在他下首的几名军官顿时屏气凝神，紧张地等待，他挥了挥手，所有人都四下散开，琢磨着怎么回事。
孙副官试探开口：\"少帅？\"
孟非臣把名帖随意摔到一边，语气透着不悦：\"金廷垣的老子倒是够狠，也不怕兄弟俩闹翻。\"
孙副官略一思索，明白了难得诙谐：“这不正合您的意。”
孟非臣眉毛一挑：“怕是我的贵客不乐意
孙副官却想得不同：“不知道五少爷晓得吗？怕是会伤心。”毕竟是父亲，亲手将他当物品送了人，一般人也难以接受。
孟非臣摇摇头：“走吧。”
外边的雨淅淅沥沥，斜斜飘洒，雨水汇成一条水线，沿着屋檐下落下。
嘀嗒、嘀嗒。
金元数着水滴声，只觉得内心都跟着平静，待到大门吱吱嘎嘎敞开的声音打乱了节奏才正过头来，披着大氅的军装男人不快不慢地走到汽车前，身后的副官为他打着一把黑色的伞。
“请吧，小少爷。”
孟非臣脱了白色手套，打开车门，伸出一只手。
金元咽了咽口水：“怎敢劳孟帅亲自来迎？”
他突然想起来，孟非臣可是对他不怀好意！雷打不动的吃食送来，旁的也不说，潜移默化的让他记着有这么个人，却生不起太大的防备心，这种温水煮青蛙的功夫，他怎么有点熟？
孟非臣瞧着少年的表情一会儿一个样，从紧张到懊恼到烦闷，不由得失笑，他弯腰，钻进汽车里，少年猛地一缩却没处可去，被五花八门的礼盒抵住了。
孟非臣眼底有一瞬间的不满，随即若无其事地贴小巧的耳朵低语：“贵客怎么能不亲自来接呢？”
金元瞪大眼睛：他要不礼貌了！
孟非臣嘴角含笑，对于金老爷所作所为只字不提，好似正常待客。
金元虽然觉得金老爷不怀好意，可也没往这方面想，一来，他哪知道孟非臣的心思这些人精只一眼就能看出来，再来，光明正大拜访还能搞这套？哪里是高门大户的做派，从前经历的事多，但遇到的都是好人，环境纯粹，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样龌龊的事，和这样不要脸的人，知道了估计就要不礼貌的不礼貌了！
孟非臣没等他反应过来，长臂一捞，将人抱了下来，轻轻放到地上，接过副官手里的伞撑到两人头上：“走吧小少爷，参观参观？”
金元迷茫眨眼，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拍拍自己的长衫，跟孟非臣拉开点距离：“其实，我是为………而来”
指了指车子里的东西，金元觉着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您事务繁忙，我就不多打扰了。”
他觑着男人俊美的侧颜，很好看，也很有迷惑性，但他要坚定地、决绝地断了对方的心思，他这么年轻，要谈健康的恋爱！孟非臣太危险了！
孟非臣闻言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转而问起来：“金小少爷是看不起孟某人？收了礼就赶人，明儿北平都要说我孟非臣果然是兵痞子，一点待客之道都没有。”
金元抿了抿嘴，兵痞子看不出来，嘴皮子倒是厉害，北平谁有胆子非议堂堂孟帅？那就要问上一句“是想吃枪子了吧？”。
他只得顺从的踏进大门。
青砖路被洇成了深色，两人在雨中撑着一把黑色大伞，夹杂着雨水的清晰空气扑面而来，金元悄悄嗅了一口，他喜欢雨天，空气好，适合睡觉。
瞧见孟非臣压低伞面，没什么遮挡，任由雨水洒了半肩，倒是自己没有被掩得严严实实的，捏了捏手指吐槽，真是老套的路数，与其搞这些花花手段，不如用真金白银砸死他有用。
“小少爷的手可好了？”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垂着头的少年身上，裸露出来的一截颈子细腻莹白，看来金廷芳养得还不错，他笑着呢喃：
“巧仙儿倒是让人嫉妒。”
金元下意识正把手摊开，露出白里透粉的掌心，问言又收了起来，装作听不懂。
孟非臣也不在意，绕过右边的回廊将他带到了一处长着梧桐木的庭院：“这是我的院子，这儿本来是是清政府时的亲王府邸，住的下几百口人，其他地方住了我的下属，这儿是单辟出来的，我住进来后整改了一部分，从西郊移植来的梧桐木，可惜不是时候，不然还能欣赏一番。”
“后边临着水榭，左边的小楼是我的书房和藏书阁，右边是暖阁。”
金元虽然很想捂着耳朵，可是孟非臣除了把他从车上抱下来那一下，都有分寸极了，或者说装模作样极了，真像一个主家领着客人参观，礼貌的金五少爷也就听得很认真。
“这座小楼平时都是闲置着，最近刚修整，一楼是待客厅…………”
孟非臣收了伞，推开门，正对着水榭的一整面墙的彩色划玻璃，家具是中西合璧的款式，颜色鲜亮，绿玻璃电灯、金色留声机、珐琅自鸣钟、瓷板画、电话等东西摆放得错落有致。
二楼是书房，一整面墙都是书架，摆放着古今中外的文学书籍，朱漆书桌上搁着各式钢笔，各种颜色款式聚齐，临窗铺着羊绒地毯，一把藤编摇椅压在边上。
金元眼睛一亮、再亮，亮个不停，那个毛绒绒的毯子踩上去一定很舒服，孟非臣的审美居然这么好！
“这是给我未来的妻子置办的，他年岁小，应该是喜欢活泼点的颜色，不知道合不合他的心意？”
孟非臣慢慢转过身，金元清楚地从他从凤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抿了抿唇：
“孟帅选的想必少帅夫人一起喜欢。”
孟非臣盯着着眸，视线慢悠悠地在少年那一点红艳的小舌头和被抿得红润凸起的唇珠上扫一扫，喉结滚了滚：“三楼还空着，不知道该怎么设计，金小少爷给提点建议？”
“孟帅还是问本人得好。”
孟非臣似笑非笑：“哦？”
金元心里陡然拉起警戒线，急忙打断他：“不如去看看水榭？”
“行。”
孟非臣打起伞，却领他到中间的院子，请他在沙发上落座，又有下人捧了茶水点心来。
金元坐立难安，心脏砰砰砰跳好像预示着什么。
“打湿了好些，金小少爷容我换身衣服。”
孟非臣拍了拍肩膀，从容走到屏风后面，不管不顾的开始脱衣服，墨绿色的大氅、军装外套，白色衬衫、西裤一一被摔到屏风山。
窸窸窣窣的声音听得金元脸热，若是有摄像机，就可以记录下来少年的脸蛋是如何从可爱的薄粉变成艳丽的绯红，且逐渐逐渐蔓延到脖子。
金元眼神飘忽，难为情中藏着一点好奇，脑子里循环着“不要脸”三个字，一口点心嚼了许久才艰难地咽下去。
“孟帅，我还是在外面等你吧。”
随着又一样东西被甩到屏风上，金元拍了拍脸，忍不住“噌”的一下站起身，开始收回刚才夸对方审美好的话，这房间设计得就不好，糟糕，差劲，一点不通风，闷死人了！
“稍等。”
“小少爷怎么一点耐心也没有。”
男人似乎轻轻笑了一声，低醇的嗓音挟着戏谑，从屏风后面传来：“要是去打猎，怕是要空手而归。”
“我又不会弓箭，又不会使枪，打什么猎。”
金元死死盯着冒热气的茶杯，目光坚定，说到不会使枪的时候稍有停顿，他很喜欢文字，是受那位先生的影响，但是对枪的兴趣还是很大，而且潜意识觉得自己要是会射击准头一定很好，这莫名的笃定被他归结为信心。
“令兄的枪法可是很好，在医院里解决了好多人，怎么小少爷没涉猎？”
金元撇撇嘴，被他三言两语挑动情绪，已经没那么想逃离了，说话还有些泄气：“我握不住枪。”
他的手小了点，身体也容易磕碰，金廷芳觉得他还在长身体，还会长大，但他自己知道不会，这是后遗症，身体还在长，手却不会。
“握不住？那是物件的过错。”
金元听着倒是很开心，他就喜欢这种不埋怨自己，责怪世界的态度，自怨自艾不是他的性格，心底还给孟非臣小小提了点分，觉得他虽然不要脸，思想还是前沿的。
“物件本来就是人造的，向来只有物件适应人，没有人去适应物件的道理，看来金小少爷不是握不住，是缺称手的。”
孟非臣边说边走了出来，一眼落到他的手上，确实小得很，这枪握不住，那他身上这把不是更难握住了？不知道两只手行不行？
金元察觉面前有道人影，知道他完事了，抬头要说话，身体却瞬间僵硬。
孟非臣是穿好了，黑色西裤包裹着的大长腿，比之军装别有一番魅力，可是上身还空着，一大片结实的小麦色肌肤直直映入眼里，呼吸间胸膛起伏，肌肉线条明晃晃地抓人眼球，金元眼神呆滞，过了一会儿，瞬间闭上眼睛。
“失礼了，军队里习惯了，金小少爷不介意吧？”
孟非臣瞧着少年闭着眼，眼睫还是颤个不停，呼吸也有些错乱，颈子还浮着大片大片的薄红，好似动情的潮红，他眸色明明暗暗，不甚有诚意的问了句。
金元紧紧闭着眼皮子，嗓音颤颤：“不介意，都是男人。”
对！孟非臣有的他也有，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六块腹肌，他练练也会有的，他还小，还能长，那个腹部线条也就一般般好看，有什么好紧张的。
他做好心理建设，目光坚定的睁开眼，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目不斜视的盯着孟非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