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仆仆的一辆旧吉普停在儿童团大厂房的院门口，两个穿着中山装干部模样的中年人站在车旁，不停地朝里面张望。
一个穿着旧军装，司机模样的年轻人刚从院里跑出来。
郝胜利远远地就听见那个小伙子汇报声：“李书记，没错，就是这里，里面有个大车间，好些老师傅正带着年轻人组装什么车辆。人我已经让他们去喊了。”
那位被称为李书记的中年人，脸颊瘦削，身材清瘦，眉头皱成深深的川字，他点了点头。
陈大为也隐约听见，连忙快走几步，离着老远就笑着伸出手道：“二位同志面生啊！我是九号信箱供应科的陈大为。来，进屋喝口热茶，抽根烟。”
那个李书记闻言转身，连忙迎了几步，伸出手，握手，松开，后道：“陈同志你好，我们是眠山县向阳公社革命委会会的，我姓李，这位是宋主任。这是我们的介绍信。”
说完他右手习惯性地从自己中山装的左上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对折的牛皮纸信封，双手捏着，郑重地递了过去：“早就听说你们九号信箱支农工作搞得好，今天特地来学习取经。”
陈大为接过信封，抽出里面的介绍信快速扫了一眼，接着将介绍信折好塞回信封中，递还给李书记：“哎呀呀，向阳公社的革命战友来了，咱们工农一家亲，快，里面请，胜利，去喊人看看办公室里的暖瓶是不是空了。”
他边说边自然地揽着李书记往院里的小办公走去，郝胜利小跑着去车间喊人。
在刷着‘工业学大庆’标语的活动室落座，沏茶，燃烟后。
李书记道明了来意。
他们也想跟柳林公社一样用农副产品换颗粒饲料机组。
听完他们的来意。
陈大为将夹在手里的烟掸了掸烟灰，皱着眉头道：“老李啊！颗粒饲料机组，我们没问题，但是，厂里的卡车都是按计划跑运输的，偶尔一次还能想办法协调一下往你们那里跑一趟，但长期跑你们那里根本不可能，光是油料指标就没处批啊……”
屋里陷入了沉默，李书记夹着烟也陷入了沉思，他沉吟了一下叹口气道：“是啊！我们公社离你们厂太远了，一百多公里，大汽车还行，马车驴车根本不行，这可怎么办？”
郝胜利插口道：“李伯伯，也不是不能解决，但不是跟您们一家合作，起码要跟六家公社合作才行。”
闻言，李书记疑惑地看向这个刚才跑进跑出的小不点。
陈大力连忙介绍道：“啊，看我，都给忘了，这是我们九号信箱儿童团的副团长，那些颗粒饲料膨化机就是他们儿童团的产品。”
李书记夹着烟的手停在半空，惊讶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还没桌子高的小不点，实在难以把他和那些精巧的农机具联系起来。
宋主任也扶了扶眼镜，满脸不可思议。
陈大为见状，爽朗一笑，伸手拍了拍郝胜利的肩膀，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与维护：
“老李，老宋，可别小看我们胜利同志。别看他年纪小，可是我们厂里挂了号的小神童。不光是这颗粒饲料机，膨化机，手扶拖拉机就连院里那‘四不像’，都是他跟着老师傅们一起捣鼓出来的。这些支农的点子都是这孩子想出来的。”
李书记闻言，脸上的惊讶慢慢转为将信将疑的重视。
他弯下腰，尽量平视着郝胜利，语气也郑重了许多：“哦，郝副团长，那你快说说，为啥要六家公社才行。”
郝胜利挺了挺小胸脯，笑眯眯地解释道：“李伯伯，宋伯伯，你们可能不了解颗粒饲料机组的加工能力，它要是二十四小时进行加工处理，刨去检修保养之外，最少可以加工三吨颗粒饲料出来。你们一个公社，原料根本不够，加工出来之后也消化不了，柳林公社他们是四家用一套。”
他笑嘻嘻地接着道：“六家公社联合起来，我们运两套过去，三家公社一套，你们能减少花费，机器也能发挥最大的加工能力。”
他看了眼若有所思的李书记继续：“六家公社农副产品量大了，我们就可以在你们眠山县设一个集中的收货点。你们把抵账的物资提前运过去，我们厂里一个星期派车拉一趟，能最大限度地节约运输的油料。厂里方便调动运输车辆。”
郝胜利一番话把李书记和宋主任说的都愣住了，他们原来只想着自家公社的困难，没想到这孩子已经想到了联合起来，一下盘活六家公社。
陈大为笑着接话道：“胜利这个建议很有远见。你们置办机器的花费一下就少了三分之一，运输的油料六家一分摊，那才能有几个钱？”
看着两个干部心动的样子，他接着补充道：“你们在六家公社中间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场院就行，不用专门建库房。约好时间一起到那，直接卸车装车，省时省力。这个点往后还能发挥更大作用，以后各公社需要什么机器零件，小农具，只要我们能帮着置办，一个电话捎过去，也省得你们一个个往县城跑了。”
李书记和宋主任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兴奋。
宋主任激动地掏出笔记本边记：“陈科长，郝副团长，这个法子太好了。我们公社往东十里就是旭日公社，往西十五里是团结公社，正好处在中心位置。我们公社大院旁边就有个打谷场，平时空着，完全可以用。”
郝胜利小手一拍道：“太好了，这样场地就是现成的。李伯伯，您回去后联系帮忙其他五家公社，我们这边给您们立刻安排两套颗粒饲料设备的生产，您们联系完了，我们机器也生产的差不多了，到时候一起给您们送过去。”
李书记这下再也不把小不点当孩子看了，他郑重地握住郝胜利的手：“小郝同志放心，我们回去连夜就开碰头会。这么好的事，相信各公社都会支持。”
陈大为见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便起身道：“老李，老宋，那咱们就说定了。你们负责联络各公社，确定具体操作细节。我们这边准备好机器和技术员，随时待命。”
他说完，笑着起身往外走，招呼道：“走，走，我领你们去车间看看，那里正在组装四不像，小家伙说暂时你们用不上，速度慢，价格高，非要等双缸的出来才让我跟你们这些公社说。可惜，适合你们用的手扶拖拉机没在，不然你们也能看看。”
听到陈大为提到手扶拖拉机，正站前准备跟着一起出门的李书记，上前一把抓住陈大为的胳膊，急切道：“老陈，你说的手扶拖拉机，是不是那种前面一个轮子，后面两个轮子，一个人就能操作的？我们在省城农机推广学习班上见过。”
陈大为转过身，笑着道：“哎呦，碰上一个识货的了。没错，就是那种，不过我们改进过来，马力更大，还配了犁铧和耙地的耙子，还有车斗，还能通过皮带轮带动磨面机，打谷机，水泵，一机多用。”
李书记激动高兴道，“我们公社多是山地丘陵，大拖拉机进不去，耕牛又不够用。要是能有几台手扶拖拉机，那可真是解决了大问题。”
一旁的宋主任追问道：“老陈，老陈，多少马力，劲大不，省城推广的马力太小了，劲不够，翻地太浅了。”
郝胜利接话道：“十五马力，翻地深，最多拉一吨半，还比市面上12马力的省油。”
李书记放开陈大为蹲下来，问道：“那价格是多少，一台多少钱？”
郝胜利不假思索道：“全套，带双犁铧，旋耕机，耙子，车斗，四千八。”
李书记愣了一下，他抬头看向宋主任。
宋主任微微摇头，李书记不死心地追问道：“你们这个手扶拖拉机有农机补助吗？”
郝胜利摇头道：“没有，但可以用农副产品交换。”
李书记直起身，叹口气道：“太贵了，就是六家摊，一家也要摊上八百块，颗粒饲料机能看到现利，可手扶拖拉机几个公社都没有一台，说破天去也没人敢跟我们凑份子。”
郝胜利接话道：“李伯伯，您最好去柳林公社去看看，亲眼看看他们的实际使用情况，实在不行，等下批生产下来先匀您一辆，您先用着，觉得好在留下。”
李书记听到这话，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但随即又露出为难的神色：“先试用，这……这合适吗？这么贵重的机器。”
陈大为立刻明白了郝胜利的用意，接过话头笑道：“老李啊，胜利说得对。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们不如先去柳林公社实地看看，邓主任用了这些天，最有发言权。\"
他掏出烟递给李书记一支，自己也点上：“要是看中了，咱们再谈。至于试用的事，我看可以这么办。你们六个公社做个担保，先拉一台回去试用一个月。好用就留下，不好用我们拉回来，你们只出个油钱就行。”
宋主任激动地插话：“这个好。老李，咱们这就去柳林公社。”
他说完就要往出门往外走，却被李书记一把拽住。
李书记直接问道：“那试用期间，机器要是出了毛病？”
郝胜利抢着回答：“这个您放心。我们派技术员跟着去，包教包会，还负责维修。试用期间的所有维修费用，都算我们的。”
这话彻底打消了李书记的顾虑。
他用力握住陈大为的手：“老陈，小郝同志，我们现在就去柳林公社，最迟后天给你们准信。”
送走千恩万谢的两位公社干部后，陈大为摸着郝胜利的头，好奇道：“你小子跟我说说，为什么非要把颗粒饲料机组卖给他们，还有手扶拖拉机，那么远来回太不方便，万一有点事，那就难办了。”
郝胜利笑着道：“我们的膨化机今天就到他们县那边转了，没地头蛇撑腰，万一有点事，没有熟人能行吗？这一下，不就有熟人了吗？”
陈大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猛地睁大了眼睛，他低头看着郝胜利那张还带着稚气的小脸，仿佛重新认识这个孩子。
他缓缓蹲下身，双手扶住郝胜利的肩膀，语气慎重道：“好小子……你这盘棋，下得可真够大的！”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我原先只当你是为了解决运输难题，想着怎么把机器卖出去，把农副产品换回来……可你，你这是在织网啊！”
陈大为的目光变得深邃，他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前景：“先在柳林公社扎下根，那是第一步。现在借着给膨化机开路，要把眠山县这六个公社也变成咱们的‘自己人’。这一步要是走成了，往后咱们的机器，物资，甚至是要往那边送的知青援助，可就都有了接应站和落脚点。”
他忍不住用力揉了揉郝胜利的头发，既是赞赏又带着一丝后知后觉的惊叹：“怪不得你非要啃下眠山县这块硬骨头。什么运输成本，什么路途遥远，跟你想的这个大局比起来，都是小事。有了这层关系，咱们在那一片就算真正站稳了脚跟。”
郝胜利用力点了点头，小脸上闪烁着与其年龄不符的锐气：“陈伯伯，咱们的机器总要往外走，光靠咱们自己，跑不远也站不稳。把朋友搞得多多的，路才能越走越宽。等这六个公社都跟咱们一条心了，以后不光是眠山县，我们一个点一个点的布下去，到时候，到处都是我们的朋友。”
陈大为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体，望向远方的目光充满了新的期待。
他彻底明白了，这个五岁的孩子心里装着的，从来就不只是几台机器、几筐鸡蛋的生意，而是一张以技术和互助为纽带，正在徐徐展开的宏大地图。
陈大为精神抖擞地一把抱起郝胜利：“咱们得好好盘算盘算，其他三个方向的膨化机组怎么能变成推广我们的农机推广站，老王这个笨蛋，下去转了一大圈，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他要想到了，还用咱们这么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