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胜利能不快跑吗？
他要赶紧去知青办，把下乡知青的地址要来。
他那个‘青年技术培训班’一出来，知青办就会把儿童团恨上。
到时候那些心急如焚的家属们，拿着儿童团的出具的红头文件去知青办理论，那场面，想都不敢想。
到时候知青办认不认这份文件？
不认。
你就得直面无数家属的怒火和质疑：
“儿童团也是厂里备案的正经组织，凭什么不认？”
“你们是不是非要逼着我们家孩子下乡？”
“厂里支持培养青年技术人才，你们知青办为什么要阻拦？”
……
这等于把得罪人的“锅”结结实实扣在了知青办头上，他们会成为众矢之的。
认了。
那就更可笑了。
一个儿童团出的文件，居然能对抗国家“上山下乡”的政策。
这要是传出去或者被上面追究起来，知青办“拿着鸡毛当令箭”，擅自开口子，责任谁来担？简直就是授人以柄。
无论认还是不认，知青办都会陷入被动，一定会对想出这个馊主意的儿童团，尤其是他郝胜利，恨得牙痒痒。
那时候他去知青办要下乡知青地址。
别想美事了，到时候青办一句内部资料保密，他哭都没地方哭去，总不能发动小家伙们挨家挨户去问吧，那不跑断腿啊！到时候漏下一个，那就得罪人了。
知青办跟工会在一个院里办公，只有一个办公室，人员也没多少，主要工作就是安排动员厂里家属们的小青年下乡，以及关心一下下乡青年的思想，稳定情绪，还有就是知青们考公上学的事情，典型的衙门小权大。
敲敲门，郝胜利喊了一声就推门而入，屋里六张办公桌，最里面的靠窗朝阳的位置，不用问就是周主任的地方。
人很齐，六张办公桌后面都有人，见一个小不点进来，有认识郝胜利的打着招呼道：“呦，胜利啊！你跑我们知青办来干什么，过来，阿姨这里有糖吃。”
郝胜利一边往周主任的办公桌方向走顺口答道：“宋阿姨，有大白兔吗？没有就来个硬糖凑合吧。”
宋阿姨还真从兜里掏出一块用糖纸包裹的硬糖出来，郝胜利路过的时候塞进他手里，笑眯眯地打趣道：“喏，硬糖给了，是不是你也要表示表示。”
郝胜利装出大人的样子，一摸兜，回道：“完了，什么都没带，欠着吧。”
边说他把手里的糖块拨开糖纸塞进嘴里，笑着道：“张阿姨，这糖还真甜。我找周主任，先过去了啊！”
郝胜利嘴里含着硬糖，腮帮子鼓起一块，笑嘻嘻地走到周主任办公桌前。
周主任是个四方脸，头顶有些秃顶，地方正在支援中央，他正端着搪瓷缸子喝茶看文件。
见郝胜利过来了，直接问道：“你个小家伙不忙你的儿童团，跑我们知青办来干什么？”
郝胜利嘻嘻一笑道：“我爷爷怕影响不好，让我们儿童团出头去慰问下厂里下乡的知青，我来找您要下乡知青的地址。”
周主任端着搪瓷缸子，慢悠悠地呷了口茶，目光在郝胜利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打了个转。
他放下缸子，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缓缓开口：“你爷爷考虑得周到。儿童团出面，确实比我们直接去要活泛得多，也……更有人情味。不像我们，一去就带着官方的味道，容易让人多想。”
他顿了顿，斟酌片刻后道：“不过，胜利啊，这知青的名单和地址，也不是随便就能往外给的。这里面涉及到知青的个人情况，安置去向，虽说不是绝密，但也有个组织纪律在里面。”
郝胜利心里一紧，但脸上依然保持着乖巧的笑容道：“周伯伯，我们知道纪律，我们就想着，以儿童团的名义，先给哥哥姐姐们邮封信，说下厂里的新鲜事，问问他们在乡下缺不缺东西，看能不能帮点小忙，到时候慰问团下去的时候，也好帮忙带过去。”
他跟着补充道：“我爷爷也说了，既然要下去了，就带点慰问品，但不能乱带，要带他们急需的，所以就先写信问一下。”
周主任点点头：“嗯，老领导就是领导，工作就是细，行吧，但是，只能给你家庭，姓名和具体地址，其他一概不能给你，这是纪律。”
郝胜利连忙点头：“行，有家庭，姓名和地址就行，我们也就是去信问一下，到时候，能邮寄包裹的邮寄包裹，跟我们路线重合的就去看看。”
周主任不疑有它，喊过一个叫陈干事的科员，吩咐他将名单和地址抄写一份，他又核实了一遍后，才慎重地交给郝胜利交代道：“胜利啊，名单不要乱传，你们儿童团几个负责人知道就行。”
郝胜利赶紧点头，他现在就想赶紧拿着名单跑，有一点风声传过来，他就不是来吃糖，不吃几个大巴掌都出不了门。
随后周主任又叮嘱了几句，才放郝胜利拿着一个装着名单的档案袋出门。
压抑着自己狂喜的心情，郝胜利一出门蹬上推杆小车就跑。
现在王副科长那边的压力一定不小，中午没准他就会把告示发出去，风声只会更早地传出去，没准现在厂里已经开始传儿童团新增三十个名额的事，那些被动员下乡的知青家属们能不急？
郝胜利想想都怕。
一路跑到儿童团的大厂房，里面依然乱糟糟的。
各种零件，半成品堆得到处都是，各种工具的碰撞声，青工们的叫嚷声混杂在一起。
这边是正在组装的“四不像”的底盘，那边是摊开图纸研究膨化机结构的王复礼等老专家，角落里还有几个小徒工在叮叮当当地分拣小零件。
这就是草台班子的现状，生产流程还没完全理顺。
郝胜利快速扫了一眼，没看到刘爷爷那几位主要负责技术的老师傅，估计是去参加那个重要的零件外协会议了。
他跟王复礼等人简单打了声招呼，了解了下进度。
听说刘爷爷他们晚上加班能装配好四台“四不像”和四台膨化机，公社要的颗粒饲料机明天也能开始组装，他心里稍微踏实了点。
等后面几个库房改造好，实现分区作业，这混乱局面就能改善，暂时只能这样凑合着干下去。
他没在厂房多停留，转身就去了正在改造的新库房大院。
刚进院门，就看到原来供应科的李阿姨和张秀英阿姨，正领着二十多个人在打扫卫生，扫地的、清运杂物的，干得满头大汗。
张秀英阿姨一眼就看到了郝胜利，立刻放下手里的大扫帚，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扬声问道：“哈哈，胜利，你去供应科了吧！老王那里怎么样了？是不是被围得出不来门了？”
她旁边的李阿姨也凑过来，拄着铁锹，接口道：“哎呦，我和你张姨可是有先见之明，早上一看科里那电话响的架势，就知道要坏菜，我俩赶紧领着人过来打扫卫生，躲个清静。现在科里到底啥情况？老王还活着不？”
郝胜利停好小车，嘿嘿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嘿嘿，我去的时候，王伯伯可悠闲了，正翘着二郎腿，喝着茶，看报纸呐！”
“不对啊！”李阿姨立刻戳穿他。
随即她一副“你骗鬼呢”的表情：“没人去找他？电话也没响？小胜利，撒谎可不是好孩子，阿姨们可是看着你长大的。”
“就知道瞒不过您二位火眼金睛。”
郝胜利脸上立刻换上一种极其同情的表情，绘声绘色地描述道：“王伯伯自己是没事了，可他……他把接电话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全推给新来的小冯姐姐了。你们是没看见，小冯姐姐守着那部电话，接一个又一个，说话说得嗓子都快哑了，脸憋得通红，我看她那样子，都快急哭了。王伯伯倒好，躲在一边，假装看文件，实际就是在躲清静。”
他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比划着，把王副科长的“狡猾”和小冯的“凄惨”刻画得淋漓尽致。
张阿姨和李阿姨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阿姨笑的嗔怪道：“这个老王，真是太鬼了，欺负人家新来的小姑娘脸皮薄。不过也是，那电话，谁接谁头疼。小冯也是倒霉，刚来就碰上这事。”
李阿姨也摇头笑道：“这下小冯可算是体会到咱们厂里人情往来的‘热情’了。”
李阿姨看四周几只耳朵都竖起来了，连忙转移话题道：“胜利，你干什么来了。”
郝胜利哪能不明白，顺着话道：“我来看看怎么样了，今天公社没送东西过来吗？”
张阿姨接话道：“除了红星公社和柳林公社，其他都没让送。”
接着她心有余悸道：“胜利啊！你是不知道，我和你李姨挨个打电话跟各个公社联系了一下，好家伙，那东西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这帮书记主任是拿我们这里当收购站了，你能相信，竟然还问我们草药要不要，我们那懂那个啊！赶紧告诉他们我们就要能吃，能用的，其他一概不要，不然非乱套了不可，就这我俩都担心，这么多公社，一股脑的都送过来，我们得忙死。”
郝胜利嘻嘻笑：“嘻嘻，那也比到处求人强。这样多好，以后只有大家求咱们得份，也省的厂里家属们去买个鸡蛋搞得跟地下工作者一样。”
郝胜利的话引得张阿姨和李阿姨都笑了起来，旁边几个竖起耳朵听的青工也忍不住咧嘴。
这话可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以前厂里物资供应紧张，谁家想买点鸡蛋，弄点新鲜蔬菜，都得偷偷摸摸找关系，可不就跟地下工作者接头似的。
李阿姨笑着点头：“这话在理，以后啊！咱们也是翻身农奴把歌唱，当一回主人，让那些公社的书记也来求求咱们。”
张阿姨也来了精神，挥舞着手臂，憧憬道：“哎呀，想想都美啊！以前竟求人了，这回咱们也能过过瘾。”
郝胜利差点没乐弯了腰，笑着道：“哎呀，张阿姨，不行，您这是要当黄世仁啊，那些小白菜可真可怜。”
张阿姨被郝胜利这话逗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笑着虚点了点郝胜利：“你这熊孩子，黄世仁和小白菜能凑一堆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也就是过过嘴瘾，还真能当黄世仁啊！”
李阿姨也忍俊不禁，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接话道：“就是，胜利，你怎么能把黄世仁和小白菜凑一起了，这哪跟哪啊！”
郝胜利脸上展露出凄苦的神色唱道：“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三两岁呀，没了娘呀。您看看，没娘的孩子不得到处求人吗？”
郝胜利用夸张憋屈的小表情唱出的小曲和他的歪解，把院子里竖着耳朵听的众人都逗得直不起腰。
张秀英阿姨笑得直抹眼泪，指着郝胜利道：“你这孩子，快别耍宝了。不行了，赶紧忙你的去吧，我们这还得抓紧打扫呢，争取明天就把这边归置利索。”
“得令。”郝胜利笑嘻嘻地应了一声，推着他的小车就往外走。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他还要赶去儿童团的活动室，在第一节课下课后，发动小家伙们根据名单去各家各户，让他们帮忙写信给已经下乡的厂里知青们。
通过这种方式，把他们的实际情况摸清楚。
不然，两眼一摸黑，怎么帮忙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