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序恶劣如斯，想霸占的岂止是戚礼这个人。他饥渴了太久，床上床下都想要她加倍补偿。
饿了，舌焦躁地抵碾过齿根，他仰看着烟雾缭绕的华丽顶幔长长舒了一口气。
包厢里还有几个人，没走，一对男女在沙发上旁若无人的缠吻。有栗发女人端一杯红酒在窗前俯视京城整个中轴，气质突出，利落松弛。
靳家出来的，神色再平静，也颇有几分战后硝烟的沉酽味道，看着生畏。能站在这个位置上的女人，是真的能化为老虎吃人。秦明序来之前确实没想到靳世嘉这种人也会结婚。
从家世上，能配得上她的人世间少有，可偏偏北京城这地方藏龙。她的婚礼注定高调不了。
他们刚才一直没有过多交谈，现在他要走了，她才忽然问起：“汀白她会来我的婚礼吗？”
靳世嘉转头看他，晃了晃红酒，轻说：“我邀请她，她应该会来吧。”
秦明序反问她：“你觉得呢？”
窗户留了缝，渗进一道冷飕飕的风。靳世嘉手微顿，似叹非叹地笑了下，“好吧。”
她把红酒放在桌上，对秦明序说：“你一直不主动，靳邱云之后应该会找你。就是见一面，赌赌马打打牌？不会有什么事。”
“如果不是酒会上碰巧遇到你，我根本不想见你们靳家人。”秦明序突然转身，手里把玩着一只打火机，袖口利落如刀，眼神冷漠深刻，“我只想见靳溪山。”
靳世嘉骤然听到这个名字，瞳仁疼了下，低下眼，沉默了。
如果是二哥靳邱云在这，听了这话估计眉毛都不会动一下，但靳世嘉不行，她的心毕竟比靳家的男儿柔软一点。可即使如此，她依旧面无表情。
靳家的家风如此，换上军装都是如松如柏的好儿女，伤痛从不外露。
秦明序不愿再多留，抬脚离开。
吃饭的时候戚磊的情绪又有些消极，拿着勺子的手在抖，说什么也没反应。宋漱华打算喂他，戚礼说我来吧。
她细心把餐巾围紧了些，端起戚磊的碗，轻叫他：“爸。”
“这是虾仁，吃一口。”
戚磊颤颤地张嘴，她要控制自己不去看爸爸脸上努力的表情，才能把饭喂完。照顾至亲的时候，要强迫自己心狠一点，戚礼尝试过了。可她还是做不到像宋漱华一样，在戚磊听不懂话的时候强硬扳过他的手脚，穿上衣服或是塞进药片。
每每看到戚磊眼中的无措茫然，她会感到很长的心悸，噩梦一样虚假和可怕。
她希望可以快点醒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愿意。
戚磊低着头吃得很香，偶尔下巴不听使唤掉出一点到餐巾上，他用手抹掉，戚礼柔声说不用管。
她微微欠身，时不时歪头查看戚磊的咀嚼情况，手里的碗一直端着。戚磊一小碗饭吃了半个小时，她就保持那个别扭的姿势喂了半个小时。
护工采购完生活用品从电梯口出来，没走几步一抬头就撞上了病房门口的秦明序，他吓了一跳，“秦先……”
秦明序给了他一个噤声的眼神。
护工毕恭毕敬点点头，装作无事提着兜子进去。
糖醋小排很酥烂，戚磊吃了很多。戚礼有成就感地放下了碗，蹲在戚磊身边用方巾给他擦嘴。
盘里的小排和牛肉已经不剩多少。宋漱华扶着戚磊进去休息，戚礼才真正踏实地吃饭。
护工进去的时候她对对方说：“辛苦了。”
年轻护工颇为紧张：“不辛苦，那个……您下次叫他们来喂就可以。”
不然秦先生找他们干嘛来的？刚才病房外那一眼已经很瘆人了。
戚礼温和说：“我没关系，平时我妈照顾他的时候辛苦你们多上心。”
“一定一定。”
正说着手机震动了下，戚礼拿起来看，是秦明序说，他中午还没吃饭。
戚礼缓缓打出一个“？”，又删掉。她放下筷子，不解打字：那你去吃啊。
跟她聊天是能饱还是怎样。
秦明序：抬头。
戚礼一脸莫名地抬头，视线一转，病房门口一个高大轩昂的人影，不是秦明序是谁。
她怔了怔，直到他走进来坐在她身边都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来了？”
“过来蹭饭。”他丝毫不提自己在门口看了她多久，长臂一伸，扯了条新餐巾抖了抖，垫在腿上。护工有眼力见地盛了碗饭端过来。
“来医院蹭饭？”戚礼疑问失笑，不过他来得真是时候，戚磊刚进去他就到了。戚礼目前尚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碰面的后果，所以避开是最好的状态。
秦明序不答她这句，往前探了探，挑眉道：“卖相还不错，谁做的？”
戚礼看着他，“……我。”
“噢。”秦明序轻轻拉长这个音节，看着她，仿佛很意外。
戚礼在这个轻佻的尾音中莫名窘迫，说：“都是吃过的剩菜了，我点些别的吧。”
“不用。”秦明序摁住她的手，攥了攥，“就坐这陪我吃。”
他今天必须吃上这一口，解了上次那半块三明治的怨气。
秦明序咬上那块小排的时候，戚礼竖起耳朵问他：“好吃吗？”
“好吃。”
酱汁挂得浓郁，酸甜口，有余味，唇齿留香。秦明序很喜欢，他的胃口被调上来，又夹了一块。
戚礼的眼神刚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一秒，他就发现并看过来，笑着问：“怎么了？”
她看了看他的笑，摇摇头说没事。
知道他喜欢就好。
秦明序把剩下的菜一扫而空，放下筷子的下一秒就把她搂到怀里低声说没吃饱。戚礼生出更大成就感的同时再一次被他的饭量震惊，愣愣地看着他。
秦明序问：“你下次还会做吗？给我一个人做。”
秦明序又怎么会是一个吃剩饭的人，过去的不堪早就被他放弃在时间长河中了，他不允许自己回头。
他要戚礼给他的专属，哪怕只是一道菜。
戚礼又开始悸动，她看着秦明序优越的鼻梁，滑到他强势专注的眸中，那里面有一个很小的戚礼，好像会一直存在。
她轻声说：“会的。”
秦明序心里满当当的，当即就想亲她。戚礼一巴掌给他封印住，“注意你的身份，非男朋友先生。”
秦明序让这诡异的称呼逗笑了。之前两个人像斗鸡一样吵架还能啄上两嘴，现在她不排斥他反而还亲不得了，没这样的道理。
他刚攥住她的手腕，戚礼身体倏地紧绷了，“秦明序，我觉得你的考察需要再加上一条，不能强迫我做不想的事。”
他的呼吸很重地喷到她的胸口，惹来一片战栗，很不悦：“为什么？”
她心里有他，亲她怎么了。秦明序知道这条约不能随便签订，否则直接影响他的福利。现在不让亲，以后不让做，他要憋到什么时候？
戚礼在他灼灼滚烫的目光下紧张得直咽唾沫，并不松口。她必须重新制定相处规则，才能把主动权拉回自己手里。
如今秦明序危险性比以前强了不止一点半点，他每次幽深不语的神情，明显蕴藏着力量的劲壮身体，从外到内，每一寸从容不迫的呼吸都令人无法忽视。
他对她的企图毫不遮掩，只要他想，下一刻就可以实施。他们之间的安全距离彻底没了，戚礼觉得自己脖颈总有一根细丝拉着，稍一撩拨她就会被破笼而出的猛兽咬断脖子、玩弄到浑身抽搐。
她是真的怕，怕再次经历飞机上的事。那种事要的就是情意绵绵水乳交融，他总是这么致力于给她心中留下阴影，戚礼总有一天会忍受不了。
秦明序看她一副紧张模样，也不觉松了力气，戚礼刚想站起来，他又一把把她拖回去，死死摁到怀里。
戚礼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
他先是骂了一声，再急躁地说：“我答应不就行了，你别这副表情，戚礼你要是敢再推开我，我就在国外找个岛把你关起来，让所有人都找不到！”
“……”戚礼没忍住笑，扯扯他头发，说，神经。
她怎么爱了个这么不正常的男人。
抱着也行，至少戚礼不排斥他的拥抱。秦明序想和她多腻一会儿，就在这时里间忽然传来很剧烈的咳嗽声。
戚礼很快转头，意欲起身，推了他一把，“我进去看看。”
秦明序皱眉，“两个护工，还有你妈在，你进去干什么？”要不是为了让她少忙碌操心，他找那么多护工干什么！她大把的时间用来陪护，剩下全花在工作上了，他呢，他上哪说理去！
戚礼不高兴说：“说什么呢，那是我爸。”
秦明序咬牙，他就知道，他对上戚磊永远没有一战之力。
他松了手，戚礼站起身，头也没回快步进去，好在只是平躺翻身的时候呛着了，她倒了杯温水放床头。秦明序在外面听到戚礼细心安抚的声音。
戚礼心中的山，他心中的魔障。阳光下交警身边一晃而过，他没在意。后来戚礼和季之茹的通话他听了个正着，戚礼说，我爸得了这个病。
他才调取出什么记忆，当夜打了通电话，说，帮我查个人。发回来，明明白白是戚磊的名字和病例信息。秦明序看了很久，情绪既不负面也不正面，和当年在警队大厅里回身看到戚磊名字挂在最高处一般无二。
岚城的医院里，他看到了戚磊。
宋漱华在窗口缴费，他就干坐在椅子上，垂着头，弓着背，唇边无意识溢出一点口水。
秦明序脑海中是戚磊摁着他头骨往桌子上撂的狠劲，审讯时掷地有声的语气和锐如鹰隼的眼神，走路也步步生风。
他那时想嘲讽，命运怎么会这么弄人。
可他是戚礼的父亲，电话里那一句轻飘飘的陈述，也足够他听出恐惧和心慌。
医生提到戚磊有手术的念头，现在来说，那几乎是不可能的。研究所背后的关系千丝万缕，他一个电话打过去，谁都不用惊动，评估、量表、前期监测和手术安排，都是专为戚磊开的绿灯。
转移到北京之后，戚磊的情况稳定了很多。最差的时候会砸东西，反复念着要回家，像个迷途的孩子。戚礼总是上前回答他重复的问题，她在的时候，戚磊情绪再不稳定，她也不允许护工把他摁到床上，尽可能给他贴心的关照和尊严。
她的项目还在收尾，零散的工作不少。可护工说戚礼有时间就会到医院，日常的脑力锻炼、饮食、散步，每天最少陪戚磊三个小时，不管遭受什么冷言恶语都是极尽耐心，真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也是自己一个人到病房外面消化。
秦明序今天才亲眼看到，她轻柔地说话，喂那么久的饭也不抱怨一句。原来她毫无保留爱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做到如此。他在病房外，就像一个受到苛待所以从未得到糖果的孩子，孤零零站在一旁，看他们一家三口亲昵无间。
秦明序嫉妒成狂，即使那个人是她的父亲。
戚礼出来的时候，秦明序已经不在病房了。她注意到什么，走过去，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两张电影票，暑期档的悬疑动作片，日期在后两天晚上7点半。
她看了一会儿，微微失神，收到了手机壳后面。
晚上，戚礼多陪了戚磊一会，喂完药，他哎呦哎呦了两声，戚礼紧张地问哪里不舒服他也不说，就只是一味仰面盯着她瞧，然后一道眼泪从褶皱深刻的眼角漫流下来。
“暮……”
戚礼握住他的手，眼眶发胀，“我在，爸。”
“爸在……”他磕磕巴巴，说每个字都要停顿一会儿，甚至分不出他此刻清不清醒，“爸在……”
他直勾勾看着戚礼，一双眼睁得很大，“我女儿、有没有谈恋爱？”
戚礼鼻子一酸，以为他又失认了，这几天他经常问起她考学的事，保证道：“没有呢，没有早恋，爸。”
戚磊红着眼睛，因为反应慢而僵硬道：“因为你怪我？”
戚礼听不懂，茫然摇头说：“我不怪的，为什么要怪你？”
戚磊低下头，粗糙的指腹摁着眼睛，好像大梦方醒。穿着咯吱鞋跑来跑去的小女孩和趴在办公桌边看他吃下一块排骨笑容讨好的姑娘重叠在一起，又虚幻地分开。
“因为我女儿不开心。”他沙哑着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