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语宁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气，当即就要发作，却被卿千夜拦下，眼神警告她安分些。
她倒要看看容尽欢究竟想做什么。
…………
容尽欢引着几人穿过回廊，水红色的裙摆拂过洁净的青石地面，步履从容。
她并未刻意与谁并肩，只是稍稍领先半步，姿态优雅而无可挑剔。
夜风拂过庭院，带来阵阵馥郁却有些甜腻的花香。
“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了。” 容尽欢的声音响起，清冷悦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目光落在身侧稍后一点的明歌身上。
明歌快走半步，与她距离拉近了些，闻言笑道：“顺路来此，正好来拜会一下容师姐，况且，合欢宗景色闻名遐迩，能早些见识也是好的。”
她语气坦率，眼神清亮，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雕梁画栋、花团锦簇的景象，那份不设防的欣赏让容尽欢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
“是么？”
容尽欢唇角微弯，天生的新月弧度让这浅笑显得格外动人，却无刻意魅惑之意。
“这满园春色，看久了也难免单调。尤其是那些开得最盛的桃花，美则美矣，却最易惑人心神。”
她的话像是不经意的闲聊，目光扫过远处一片灼灼其华的桃林，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其他意味。
明歌莫名感觉怪怪的，不知如何接话，下意识求助般的看向身后两位师兄。
江无涯一路上四处留心，自从踏入合欢宗后，他总觉得气氛诡异不安。
而霍不羁则和明歌似的，四处张望，只是总有些不由自主的目光偏向前方那道倩影。
她脚步不停，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接着主动又将话题抛出：“听闻玄天宗凌云峰的云海日出乃是一绝，可惜我俗务缠身，一直未曾得见。明歌师妹久居仙山，想必是看惯了那等壮阔景致？”
“确实壮丽，” 明歌点头，眼中流露出对师门的怀念。
“尤其冬日雪后初晴，云海翻涌，金辉遍洒，恍若仙境。容师姐若有暇来访，定要一观。” 明歌自然一笑，向容尽欢真诚的发出邀请。
容尽欢微微颔首应下，笑容真切了几分。
这种不涉及阴谋算计的、纯粹的交流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然而，这份轻松并未持续太久，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前方。
一处被高大花木掩映的、通往更幽深区域的岔路小径。
那里隐隐透出一丝与周围旖旎氛围格格不入的、阴冷晦暗的气息。
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未曾察觉，只是话锋极其自然地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美景虽好，也需留心脚下。宗门有些角落，年久失修，路径复杂，连我偶尔也会迷失方向。
几位道友初来乍到，若无要事，还是在这客院附近活动较为稳妥。”
她的语气依旧温和，像是在关心客人的安全，但“迷失方向”、“年久失修”这几个词，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明歌和一旁凝神细听的江无涯心中漾开涟漪。
江无涯眼神微凝，看向容尽欢的背影变得复杂。
霍不羁心大的跟在后面，只言片语都没听进去，俨然不知三人间隐喻的奇怪氛围。
说话间，一座清雅别致的院落已出现在眼前。
院门上悬着一块古朴木匾，上书“疏影轩”三字。院墙边几丛修竹随风轻曳，在月色下投下疏朗的影子。
“到了。” 容尽欢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几人，“你们好生休息。”
“说来也巧，” 她语气轻松，如同分享一件寻常事，“明日恰逢语宁师妹生辰，宗门内会设宴庆祝。”
就在几人都提起兴趣，准备继续听的时候，容尽欢的身体极其精准地、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容尽欢的笑容瞬间凝固，脸色一瞬变得苍白，她熟练地从袖口中掏出手帕，捂住口，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离她最近的明歌和目光锐利的江无涯，清晰地看到一方白色帕子上渗开的刺眼的红色印记。
是血…………
容尽欢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踉跄了半步，明歌下意识伸出手搀扶一把，她这才勉强站稳。
她强行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变得异常沙哑和虚弱，断断续续地继续道：“……生辰宴设在‘流霞殿’……届时宗门弟子齐聚……热闹非凡……”
她每说几个字，气息就急促几分，仿佛随时会再次咳血，“语宁师妹…素来好排场……正值妙龄……爱美爱热闹，每年生辰……总有些……新奇的玩意儿，或是些……意想不到的……‘助兴节目’……”
霍不羁哪里见得她这样，一时情急，直接冲到了容尽欢身旁。
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想扶又不敢触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惨白如纸的脸和唇边刺目的血，关切的问着。
“容师姐，你没事吧？”
与此同时，他慌乱的从储物戒中掏出珍贵的疗伤丹药，塞进容尽欢手里。
“我…无事。你们若是得空，……不妨一同热闹……”
容尽欢挣脱开几人的搀扶，踉跄着，几乎是扶着廊柱和墙壁，跌跌撞撞地、以一种极其狼狈和破碎的姿态，仓惶地消失在回廊尽头的阴影里。
那仓促逃离的背影，充满了狼狈和不堪，与来时判若两人。
空气中只留下淡淡的血腥味，似乎久久无法消散。
…………
就在拐过回廊、彻底脱离几人视线的瞬间，容尽欢踉跄的脚步瞬间变得稳如磐石。
她挺直腰背，脸上所有的痛苦、虚弱、恐惧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平淡的冷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赤汐慵懒的伸展了几下身体，轻盈的跃上容尽欢的肩膀，冰蓝的眼眸带着洞悉一切的狡黠，戏谑般道，“主人的演技越来越好了，骗的那三个人团团转，尤其是那个年轻男修士……”
手中的丹药瓶带着几分温度，冰冷的掌心仿佛要被融化。
容尽欢没接赤汐的话，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瓶身上摩挲了两下，犹豫几下，还是打开了那瓶丹药。
精巧的木质瓶塞一被拔出，一股极其清冽、仿佛雪山初融灵泉般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这香气纯净而温和，吸入肺腑，顿觉周身经络隐隐作痛的滞涩感都舒缓了几分，灵台一片清明。
容尽欢垂眸看去。
玉瓶之中，一枚龙眼大小、通体莹白如羊脂暖玉的丹药静静悬浮。
丹药表面光滑圆润，隐隐流转着一层温润的、充满生机的碧绿色光晕，如同最上等的翡翠蕴藏其中。
仔细看去，丹药内部仿佛有丝丝缕缕的金色脉络在缓缓流淌。
——玉髓生肌丹！
容尽欢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饶是她见惯奇珍，此刻心头也掠过一丝真正的震动。
这丹药的名头她自然知晓，乃是极其珍贵的疗伤圣药。
需采集千年玉髓精华、融合数种能生肌续骨的珍稀灵草，如龙涎草、九叶芝等，再由上品丹道大师耗费心力，方能炼制而成。
这药能在短时间内大幅激发身体自愈能力，对因功法反噬、内腑重创、经脉断裂等伤势有奇效。
霍不羁……竟然将这等珍稀丹药，毫不犹豫地塞给了她这个“初次见面”、萍水相逢，甚至可能别有用心的人？仅仅是因为她“吐血”？
赤汐也收起了戏谑，冰蓝的眼眸盯着那枚流转星辉的丹药，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这小子……倒是个实心眼的。玉髓生肌丹？他竟舍得？怕不是把自己压箱底的老婆本都掏出来了。”
容尽欢沉默着，指腹感受着玉瓶传来的温热，神色复杂。
不知怎么，在自己编织的骗局下，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说他是……愚蠢吗？
那个身影似乎很高，身形是少年人特有的瘦削挺拔，像一株迎风舒展的青竹。
容尽欢沉默半响，片刻后，她重新塞紧瓶塞，那清冽纯净的药香被隔绝。
她没有将丹药收起，也没有丢弃，只是自然地将温热的玉瓶拢入了宽大的袖中。
“走吧。” 她开口，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平静，听不出丝毫异样。
容尽欢迈开脚步，身姿如常地走向明亮的灯火，依旧是那个风华绝代、无懈可击的合欢宗圣女。
但又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