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盛世初现
第十七章 同州风雨（上）
贞观五年的谷雨时节，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关中平原。李善业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望着窗外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槐花，心中五味杂陈。三日前，一纸调令将他从谏议大夫贬为同州别驾，明面上是平调，实则是被逐出了长安的权力中心。
\"大人，前面就是同州界了。\"车夫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李善业整了整衣冠，掀开车帘。雨幕中的同州城郭若隐若现，城墙上的苔藓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青翠。这座距离长安不过二百里的小城，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远在天涯。
马车行至城门前，只见数十名官员冒雨等候。为首的是同州刺史张俭，这位曾在边境屡立战功的老将，此刻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笑容。
\"李别驾一路辛苦。\"张俭上前拱手，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流淌，\"同州地僻人稀，比不得长安繁华，还望别驾海涵。\"
李善业还礼道：\"张使君镇守同州多年，政通人和，下官特来学习。\"
二人执手入城，看似和睦，但李善业敏锐地察觉到张俭眼中一闪而过的警惕。
当夜，刺史府设宴接风。酒过三巡，张俭举杯道：\"李别驾在长安时以刚正不阿闻名，今日驾临同州，实乃我等同州官员之幸。\"
席间一名官员接口道：\"听闻别驾在凌烟阁考评时，连侯大将军的面子都不给，真是令人钦佩。\"
这话看似恭维，实则暗藏机锋。李善业不动声色地举杯：\"职责所在，不敢徇私。\"
宴席散去后，李善业回到驿馆，发现案头放着一封匿名信。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同州水深，慎行。\"
次日清晨，雨势稍歇。李善业早早来到别驾衙署，却发现衙门前冷冷清清，只有几个老吏在洒扫。
\"参见别驾。\"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吏上前行礼，\"下官是录事参军王朴。\"
李善业打量着这个看似普通的老吏：\"王参军在州衙多久了？\"
\"回别家，整整三十年了。历经三任刺史，五任别驾。\"
李善业心中一动：\"既然如此，就请王参军为本官说说同州的情况。\"
王朴却不接话，只是躬身道：\"衙中积压的文书都已整理妥当，请别驾过目。\"
接下来的几日，李善业逐渐摸清了同州的局面。张俭在此经营多年，州中大小事务都由他把持。而最让李善业吃惊的是，同州的赋税账目混乱不堪，去岁的租调竟有三成不知去向。
这日，他正在查阅田亩册，王朴突然来报：\"别驾，张使君请您过府一叙。\"
刺史府书房内，张俭屏退左右，开门见山道：\"听说别驾近日在查赋税账目？\"
李善业点头：\"正是。下官发现去年赋税有亏空，正要向使君禀报。\"
张俭轻笑：\"别驾初来乍到，有所不知。同州地近边关，常有军务开支，这些账目都是经兵部核准的。\"
说着，他取出一份文书：\"这是去年兵部的批文，请别驾过目。\"
李善业接过文书，上面确实盖着兵部大印，批准同州截留赋税以备军需。但他注意到，文书上的印鉴颜色略显暗淡，与他在长安时常见的兵部印鉴似乎有所不同。
\"下官明白了。\"李善业将文书递还，\"既然是兵部核准，下官自当遵行。\"
张俭满意地点头：\"大家明白就好。对了，三日后是本官寿辰，还请别驾务必光临。\"
回到衙署，李善业立即修书一封，命心腹连夜送往长安。他要知道，这份兵部文书是真是假。
然而，就在信使出发后第二日，同州境内突发命案。渭南县一个里正全家七口被杀，现场留下\"贪官该死\"的血书。
张俭立即召见李善业：\"此案影响恶劣，就请别驾亲自督办。\"
李善业心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却不得不接令：\"下官领命。\"
前往渭南的路上，王朴突然求见。
\"别驾，\"老吏压低声音，\"此案另有隐情。那个里正上月刚向州衙举报有人私吞赈灾粮，转眼就遭此横祸。\"
李善业目光一凝：\"你可知他举报的是谁？\"
王朴摇头：\"下官不知。但大家可去查查去年渭南的赈灾记录。\"
在渭南县衙，李善业果然发现了蹊跷。去年渭南水灾，朝廷拨付的赈灾粮比实际发放的多出三成。而经手人，正是遇害的里正和渭南县令。
更让他震惊的是，在清查县令书房时，他找到了一本秘密账册。上面详细记录了同州官员私分赋税的事实，而为首的，赫然就是刺史张俭！
就在李善业准备深究之时，张俭却亲自带人赶到渭南。
\"别驾辛苦。\"张俭满面春风，\"凶手已经抓到了，是个流寇，对罪行供认不讳。\"
李善业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使君办案神速。\"
当夜，李善业独自在驿馆翻阅那本秘密账册。忽然，窗外传来一声轻响。他吹熄烛火，悄悄望去，只见一个黑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清晨，他发现账册不翼而飞。
回到同州城，李善业立即求见张俭，却被告知刺史抱病在身。更奇怪的是，王朴也告假还乡，不知所踪。
一切证据都消失了，一切线索都断了。李善业第一次感受到了地方官场的险恶。
然而，他并不知道，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逼近。远在长安的侯君集，已经将目光投向了这个屡次与他作对的\"小小别驾\"。
而此刻的长安城中，魏征正在两仪殿与李世民激烈争论。
\"陛下，同州赋税亏空绝非小事，为何不让李善业继续查下去？\"
李世民轻叹：\"玄成，你可知道，张俭是侯君集的妻弟？\"
魏征勃然变色：\"陛下是要纵容功臣贪腐吗？\"
\"非是纵容。\"李世民目光深邃，\"而是要等待时机。打草，惊蛇。\"
就在二人争论之时，一匹快马冲入长安，带来了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同州民变了！
第三卷：盛世初现
第十七章 同州风雨（下）
同州民变的消息如同惊雷，在贞观五年的朝堂上炸响。李世民在太极殿内来回踱步，手中的军报已被攥得皱褶不堪。
\"同州三万饥民围困州衙，张俭闭城不出，李善业单骑入乱民之中...\"房玄龄念着军报，声音凝重，\"陛下，此事若处置不当，恐酿成大祸。\"
魏征勃然起身：\"臣早说过，同州赋税亏空必生民变！张俭贪墨赈灾粮，逼反百姓，其罪当诛！\"
长孙无忌却道：\"当务之急是平息民变。臣建议立即派兵镇压。\"
\"不可！\"魏征厉声反对，\"若是派兵，无异于火上浇油！\"
就在朝堂争论不休时，同州城外的情势已危如累卵。
李善业站在乱民之中，雨水顺着他的官帽流淌。在他面前，是数万面黄肌瘦的百姓，他们手中拿着锄头、木棍，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各位乡亲！\"李善业高声喊道，\"本官是同州别驾李善业，特来为大家主持公道！\"
一个老者颤巍巍地走出人群：\"大人，我们不是要造反！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去年水灾，朝廷拨了赈灾粮，可到我们手里的，连糊口都不够！\"
\"是啊！\"人群骚动起来，\"张俭那个狗官，把赈灾粮都贪了！\"
李善业心中震动，他没想到情况已经恶化到这个地步。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本官以项上人头担保，三日之内，必定给大家一个交代！若食言，愿受千刀万剐！\"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突然，一个汉子大喊：\"我们凭什么信你？官官相护！\"
李善业毅然解下官印，掷于地上：\"此乃朝廷授印，今日交与各位乡亲保管！若三日后不能兑现承诺，你们尽可砸碎此印！\"
这个举动震惊了所有人。官印如同官员的性命，交出官印，就等于交出了自己的前程。
那老者拾起官印，老泪纵横：\"我们...我们信大人一次！\"
当李善业浑身湿透地回到州衙时，张俭正在堂上饮酒。
\"李别驾好胆色啊。\"张俭冷笑，\"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救得了同州？\"
李善业直视着他：\"张使君，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张俭大笑，\"李善业，你太天真了。你以为侯将军会眼睁睁看着你查下去吗？\"
当夜，李善业秘密召见了王朴。老吏带来的消息让他心惊：张俭已经暗中调集了私兵，准备在明夜镇压乱民。
\"别驾，快走吧！\"王朴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李善业却摇头：\"我若走了，同州百姓怎么办？\"
他立即修书两封，一封送往长安，一封送往邻近的潼关大营。然后，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次日清晨，李善业突然带人查抄了同州最大的粮商宅邸。在密室中，他们找到了足以支撑全州百姓度过春荒的存粮，更发现了张俭与粮商往来的账册。
\"张俭！\"李善业当众出示证据，\"你还有何话说？\"
张俭面如死灰，突然拔剑：\"李善业，这是你逼我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射落了张俭手中的剑。只见尉迟敬德率领一队玄甲军冲入州衙。
\"奉陛下密旨，捉拿贪官张俭！\"
原来，李世民在接到李善业的密报后，立即派尉迟敬德星夜赶来。
张俭被擒，同州的贪腐集团被一网打尽。李善业当即开仓放粮，平息了民变。
然而，就在他以为风波已平的时候，长安却传来了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侯君集在朝堂上当众弹劾李善业\"擅自动用军粮，勾结乱民\"。
魏征在朝堂上为李善业辩护，却遭到侯君集一党的围攻。就连房玄龄也认为，李善业此次行事过于激进。
李世民看着朝堂上的争论，久久不语。最后，他只说了一句：\"传李善业回京。\"
回长安的路上，李善业心情复杂。他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一场更大的风暴。
果然，刚一入京，他就被软禁在府中。侯君集联合数十位功臣上书，要求严惩李善业。
这天夜里，魏征秘密来访。
\"善业，此次情况不妙。\"魏征面色凝重，\"侯君集他们咬定你擅自动用军粮，这是大罪。\"
李善业平静地道：\"我无愧于心。\"
次日朝会，李世民亲自审理此案。
侯君集当庭指控：\"李善业擅自动用军粮，收买乱民，其心可诛！\"
李善业反驳：\"当时情势危急，若不放粮，三万饥民就要饿死。臣愿承担一切责任，但求陛下明鉴，同州百姓确实是无辜的！\"
双方争论不休。就在僵持不下时，王朴突然出现在朝堂上。
\"陛下！\"老吏跪地呈上一本账册，\"这是同州贪腐案的完整证据，请陛下过目！\"
账册上清楚地记录了张俭等人贪墨赈灾粮的事实，还牵扯出了朝中的几个大臣。
侯君集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李世民翻阅账册，龙颜大怒：\"好啊！这就是我大唐的功臣！\"
他当即下旨：张俭斩立决，涉事官员一律严惩。而对李善业，他则意味深长地说：\"李爱卿此次行事虽有过激，然其心可嘉。着官复原职，仍任谏议大夫。\"
退朝后，李世民单独召见李善业。
\"善业，你可知道朕为何要让你去同州？\"
李善业一怔：\"臣不知。\"
\"朕要让你看看，这个天下并不只有长安的繁华。\"李世民目光深远，\"盛世之下，仍有疾苦。朕需要你这样敢为民请命的直臣。\"
\"但是，\"皇帝话锋一转，\"为官之道，既要刚正不阿，也要懂得审时度势。这次若不是尉迟敬德及时赶到，你早已性命不保。\"
李善业跪地：\"臣谨记陛下教诲。\"
然而，就在李善业以为风波已过时，他并不知道，侯君集在府中砸碎了心爱的玉如意。
\"李善业...咱们走着瞧！\"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贞观盛世的表象下悄然酝酿。而此时的李善业，已经将目光投向了远方的丝绸之路。一个更加广阔的舞台，正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