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方缓缓站起身来，不见有什么动作，便已经迈过那张掉漆的办公桌，来到了李阳的面前。
他很高大，此刻站在李阳的面前，隐隐间要比李阳高出一头来，身穿一件粗布麻衫，看上去似乎与这位显赫的身份并不搭配。
他低下头，深邃的目光宛如两道炽热的阳光，落在李阳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
听到许方的问题，李阳愣了，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问题，对于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他，并不陌生，甚至还曾经在网上与其他人激情的对峙过。
但此刻从许方嘴里说出来，却也让他意识到，这个问题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要想着用一些诡辩的答案来糊弄我，没什么用的。”许方仿佛是看到了李阳的内心，轻声开口道。
李阳身体一震，陷入沉思。
许方也不着急，站在李阳面前也不再说话，静静的等待着李阳的答案。
湖南的房间中，此刻安静的可怕，没有一丝异样的声音，只余下二人平静的呼吸声。
许方，他究竟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李阳面色平静，心中却是百转千回，许方的问题在他脑海中不断回荡。
凭心而论，这个问题其实不复杂，仅仅只是一个选择的问题。
但这个选择，却并不是那么好决定。
无论怎么选择，都会对其中一方带来死亡。
死亡之后的罪恶感，正是许方的心结所在。
想明白了这点，李阳眼中一道精光闪过，有些复杂的看了面前高大的许方一眼。
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异能者，竟然还会为罪恶感而产生心结？
李阳只觉得有些荒唐，但下一刻却是又感到一丝暖意。
在这个时代，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聂青的父母，凄然惨死！
桃源小镇的居民，被林教授当做食物。
外城的那些人，在这些内城人的眼中，和牲畜没什么两样。
可就是这么不值钱的人命，却让许方，堂堂清道夫的大统领，实力强大的异能者，为之心生罪恶感，实力更是一落千丈。
李阳缓缓摇了摇头，这两极分化的一幕，着实让他心中翻腾不已。
“有答案了？”
瞧见李阳摇头，许方眉目一凝，开口问道。
李阳抬头看向许方，眼中闪过一丝敬佩，平静的开口道：“嗯。”顿了顿，紧接着轻声说道：
“在我看来，无论选择开往哪个方向，都没问题！”
许方愣了，认真的看了李阳一眼，仿佛是在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在看到李阳平静而又坚定的目光后，顿时失望的叹了口气。
“又是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许方摇了摇头，面色失落，心里自嘲道：“也是，不过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又能给出什么高见？许方啊许方，你还真是没有眼光啊！”
许方摆了摆手，转身就要回到办公桌前，继续醉生梦死。
“因为您无论选择哪个方向，都会有人死亡。这是绝对无法避免的！”李阳对许方的失望恍若未闻，继续说道。
许方脚下微顿，却又继续朝着办公桌走去。
“老生常谈，这个道理，我比你懂！”
“所以，坚持自己的第一反应，将车上的人安全的送到终点，这才是最正确的事情！”李阳开口道。
他早已明白，这个问题的关键，从来就不是选择，而是选择之后，如何挺过心中的负罪感。
许方的脚步逐渐放缓，昏暗的房间中，若隐若现的多了丝丝凉意。
“所有的选择，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心中的那杆秤，偏了吗？”李阳对许方的离开视而不见，平静的问道。
许方驻足不前，转身看向李阳。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杆秤，一端放着自己内心的坚守，另一端放着自己遇到的种种诱惑。”
“在平常的时候，您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平衡这两端的砝码，让他们维持在一个平衡之中。但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您没有时间去平衡，所以这杆秤，倾斜了！”
李阳顿了顿，接着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您的这杆秤，一端放的是人命，另一端，放的是世俗的种种规定！”
“在您遇到这件事的时候，您放弃了一端，选择了另外一端，从而导致这杆秤倾斜了。”
说罢，李阳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前方那个高大的身影。
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
没有去进行什么选择的诡辩，他说的正是他心中所想的，也是他现在一直在努力去做的。
他没有逃避，没有回避，目光澄澈而又宁静。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过了片刻之后，前方的身影微微颤抖，随着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一道似哭似笑的声音悄然响起。
与此同时，李阳只觉得一道莫名的威压渐渐从许方的身上升起，刚开始十分微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不断的持续增强。
昏暗的房间内，数不尽的灰尘以肉眼可见的形态不断跳动。
李阳眉头微皱，他无法确定，眼下的变化究竟是好是坏。
“那你觉得，我放弃了那一端呢？”似哭似笑的声音持续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消失过后，许方抬眼看向李阳，开口问道。
李阳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确定，您放弃的东西，不会是您的内心坚守！”
他可以确定，许方放弃的，绝对不会是内心的坚守。
因为内心坚守一旦放弃，那这个人根本不会有什么心结可言。
许方微微一愣，旋即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道：“哦？你怎么这么确定？”
李阳坦言道：“如果您放弃了坚守，恐怕也不会给我这个机会吧！”
“哈哈哈哈，好聪明的后生啊！”
许方哈哈大笑道，面色飞扬，眼中时不时的闪过一道精光。
“来，坐！”
说着，许方一屁股坐在地上，拍了拍身边脏兮兮的地板，邀请道。
李阳也不介意，径直上前两步，坐在许方的身边。
“你说的没错，在千钧一发之际，我确实坚守了自己的内心！但后果你应该也看到了，被这内城中的各方势力排挤，更是散布谣言，让那些受害者的家属来哭诉。久而久之，让我也不禁产生了一丝怀疑，我当时的决定，是对是错？”
许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摇了摇头说道。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李阳好奇道，他着实想了解一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让这样一个清道夫大统领险些修为尽失。
“唉！”许方长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回忆，开口说道：“那是被赵明救下后大概一年多吧，当时丰禾城外出现一起重大的道物攻城事件，我身为清道夫大统领，自然责无旁贷，率领一干精锐前去应敌！”
“当时我的实力，在丰禾城数一数二，看到我亲自出征，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许方语气低沉了些许，道：“可谁也没有想到，意外发生了！”
“当时的道物进攻，极有章法，就好像是有人在操纵一般，先是从外城虏获大量的人类，而后又将我率领的援军和另外一支援军分割两处，各自为战！”
“为首的几只道物，在一处高台之上，一个个的斩杀那些外城人类，它们脸上的狰狞，我到现在还记得！”
说到这里，许方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些许。
“情急之下，我身先士卒，强行重开那些阻拦的道物，将那些人类救下，而那几头为首的道物，也不阻拦，就那样好整以暇的看着！我当时并没有在意那么多，看着身后那些劫后余生的人类，不由得松了口气！”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却是让我目眦欲裂！”
“那几头肮脏的杂碎，挥了挥爪子，顿时越来越多的道物围攻向那两支救援的队伍！”
“其中一支，是我带领的内城救援队伍！”
“而另外一支，则是外城的那些异能者自发的救援队伍，虽然实力较弱，但人数很多！”
“随着越来越多的道物参加战斗，两支队伍的情况都岌岌可危。”
“以我的实力，在护着身后那些人类的前提下，也只能选择一个方向，强行突围！”
“这就意味着，我只能选择一方救下！”
许方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双目紧闭，脸色愈发狰狞。
“我看的很清楚，我带领的那些援军，大多数都是内城的贵族子弟，来这里，不过是为了镀一层功勋！实力远远比不上那些外城的救援队伍！”
“看着身后那些幸存人类眼中的渴望，我无法选择！”
“我很清楚，如果选择了我带领的救援队伍，那最终的结果，只会是所有人葬身于此！”
“所以，我没有犹豫，舍弃了他们！”
......
许方的故事很长，但一旁的李阳却是没有半分不耐，安安静静的聆听着他的过往。
虽然许方并没有讲述之后的事情，但李阳看着眼前清道夫分部的破落，也能猜出个大概。
回城之后，内城的那些人眼看带出去的队伍无一人生还，存活下来的只是外城的那些贱民，心里自然不满。
也就有了对许方的诋毁，对许方的哭诉和谩骂......
李阳微微摇了摇头，即便他心中早有对外城人类地位低下的预料，但也着实没有想到，地位竟然如此之低。
他嗤笑一声，眼中尽是冷色。
“生命的重量，都是一样，从来没有什么高贵低贱之分！”李阳伸手轻抚地面的灰尘，平静的开口道：“以前有句话，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流传。”
“什么？”
许方从回忆中醒来，开口问道。
“往上数三代，谁家还不是种地的！”李阳说道。
许方愣了一下，嘴里不断的喃喃着李阳的话语，眼神愈发明亮。
对这种阶级的划分，李阳嗤之以鼻。
内城，外城，真不知道这种高贵感，从哪里来的？
果然，一旦吃饱喝足之后，人类就开始自发的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用以彰显自己的高贵。
突然，李阳的身前出现一道光幕，冰冷的机械声响起。
“警告！警告！”
“您在内城中存留时间将满，请立刻前往外城！请立刻前往外城！”
“警告！警告！”
......
李阳看着突然出现的光幕，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可还不等他来得及反应，突然感觉到身旁一道劲风传来，威力强悍，刹那间就将这道光幕击溃。
李阳愕然，扭头看去。身旁的许方此刻眼神清明，头发无风自动，飘散在身后，面色平静。
“什么狗屁东西？也敢在我面前犬吠！”
许方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冷冽的开口说道。
“许统领，你恢复了？”李阳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开口问道。
许方点了点头，笑道：“嗯，你的话虽然云里雾里，让我有些听的不大明白，但核心的东西我却是听明白了！”
“只要我坚守的东西没有问题，至于他们的话，不过云烟罢了！”
言语之中，多了一丝霸气与从容。
闻言，李阳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高兴。
如此一来，总算是有机会回桃源小镇，复仇了！
可就在这时，房间的大门却突然被猛烈的撞击给撞开，也幸亏大门结实，在一阵吱扭吱扭的声音中，摇摇晃晃。
下一刻，三名仿生人眼中泛着红光，手中长枪闪烁着阵阵蓝色的光芒，快速的将枪口对准了李阳。
“警告！警告！”
“来人意图逗留内城，违反内城法则，现予以清除！”
“警告！警告！”
......
“警告你奶奶个腿！”
仿生人的话还没说完，李阳身旁的许方一脸狰狞的骂道。
他微微上前，脚下站立如松，一身的粗布麻衣无风自动，掀起地上的漫天灰尘。
许方手指微动，刹那间一道白到极致的光芒瞬间从他的指尖发出，在半途中快速分裂为三道细细的光芒，宛如流星一般直接命中三名仿生人的眉心。
“咔嚓！”
一道细微的碎裂声传来，三名仿生人眉心赫然多了道道裂纹，眼中红光忽明忽暗，重重的倒在地上。
“哼！什么狗屁东西！”
许方潇洒的吹了吹手指，不屑的骂道。
李阳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愣住了。
他看向许方，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实在是无法将眼前这个狂野的男子和片刻之前那个醉醺醺的男子混在一起。
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
确实，如果许方不是这样一个性情中人的话，那那些流言蜚语，也不会让他产生如此大的心结。
不过在看到三名仿生人仅仅一个照面便被击溃之后，他微微松了口气，看向许方的目光中，多了一丝钦佩。
“许统领，这样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想了想，李阳眉头微皱，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仿生人，开口问道。
“呵，有什么问题？”
许方冷笑一声，看向仿生人的目光中尽是不屑。
“之前老子是心有愧疚，所以对那些人敬而远之，不愿意和他们产生什么纠纷！”
“但是现在老子念头通达，你让他们过来试试？”
“而且，这是清道夫分部，就他们几个仿生人，也配进来？”
霸气侧漏，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