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昨天走过的街巷时，百里山又看到了那几个小乞丐，她特意让车夫停下，分了些银钱给他们，才让马车继续往前走。
今天她没乱逛，先买了鱼竿和几条活鱼，让罗十八拎着，说回去放门前水缸里钓鱼玩。
又挑了些气味清雅的熏香，还有些小巧的摆件、零嘴，零零总总买了一堆。
罗十八逛得眉开眼笑，连一直板着脸的高大婢女云娥，也比平时放松了些，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直到百里山让车夫把车赶到东城门附近转了一圈，才吩咐返回。
等回到默园，天已经黑了。
闻人素月坐在饭桌前，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盘中的菜，头也不抬地问：“玩得开心吗？” 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像是在生气。
看他这副模样，百里山的心情反倒更好了，故意揶揄道：“怎么？九皇子殿下是寂寞了？”
“要不明天我留下小十八陪你？” 她说着，还冲一直偷偷瞟闻人素月的罗十八眨了眨眼。
罗十八的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又羞又慌地往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道：“姑、姑娘莫开玩笑！”
闻人素月冷冷扫了百里山一眼，放下筷子，转身就走，连饭都没再吃。
他这是…… 真生气了？
百里山三两口扒拉完碗底的饭，攥着下午用闻人素月给的钱买的小玩意儿献宝去了。
毕竟钱是他给的，而且他最近对她态度确实也挺好的，想想，他自己一个人被关在这里确实也挺可怜的。
可刚推开门，她脸上的笑意就僵住了。
闻人素月坐在桌前，指尖抵着桌面。
那张素来苍白精致的脸上没什么明显表情，唯独一双暗紫色的眼珠亮得反常，里头似裹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却偏生让那近乎妖娆的眉眼间，透出股邪气的阴寒。
百里山下意识往后缩了半步，声音也轻了些：“你…… 怎么了？”
闻人素月没答，只抬了抬下巴，将桌中央一张纸往她面前推了推，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连旁边侍立的婢女也没避讳。
“哪儿来的？”
百里山靠近了看，这才看清他面前的桌上，停了一张很是眼熟的纸，是那天阎一给她的。
“高柳蝉嘶，釆菱歌断，秋风起，晚云如髻，湖上山横翠。”闻人素月也开始念起诗来。
念完，他抬眼看向一脸茫然的百里山，眼神沉了沉。
百里山搓了搓胳膊，还没品出不对劲，随口道：“这是…… 也有人给你写情诗了？”
“情诗？”
闻人素月瞥她一眼，语气里带了点无奈。
“我刚刚念的是这首词的上阙，这下阙是谁给你的？”
“这…… 有什么问题吗？”
见闻人素月神色严肃，百里山心里忽然发紧。
上次在赫连玉营帐里，他就是这副模样，每次这样，准没好事。
她不敢再含糊，把阎一找她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
闻人素月指尖在纸上轻轻敲了敲，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
“罢了，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
他抬眼看向百里山，声音压得略低。
“西宴台、雨声阁、天水楼、画十二，这些都是我青衣卫交换消息的据点。”
“我对出的上阕，藏的是四国青衣卫的隶属与分布。”
“整首词的排布，更是我们互相认身份、辨隶属的暗语。”
百里山心里咯噔一下，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好一会儿才慢慢顺过来。
“你拿到的这半首，和我们平常传消息的排布位置不对。”
闻人素月看她脸色发白，补充道：“写这个的，不是我的人。”
“她找你，一来是试探你，二来，那背后之人是想借你的口，给我递警告。”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丝冷意。
“东陵这位玉王，倒真不像表面看着那么简单。”
百里山只觉得呼吸都沉了，眼眶发涩，没力气再说话，起身就要走。
“我困了，先去睡了。”
“等等。”
闻人素月叫住她。
“不吃饱，晚上挖地道哪来的力气？”
百里山脚步一顿，默默坐回椅子上，拿起筷子生硬地往嘴里扒饭。
闻人素月看她这模样，夹了块荔枝肉放进她碗里，语气软了些。
“要不今天别挖了？我这几日也没歇好。”
“你白天不是能在院子里补觉吗？”
百里山没有抬头，将那块荔枝肉塞到嘴巴里，眼泪却 “啪嗒” 一声砸在碗沿，声音含糊得像喉咙里堵了团棉花。
“我还以为…… 她是来看我的，原来她也是来试探我的。”
“哭了？”
闻人素月皱了皱眉，语气里满是不解。
“我这损失惨重还被警告的都没哭，人家只是试探你一下就哭了？你被人怀疑，又不是第一天了。”
“还不是因为你！”
百里山猛地抬头，眼眶通红，语气里带了点委屈的气。
闻人素月放下筷子，指尖擦过唇角，语气平静却直戳百里山心窝。
“你以为他们从前就信你？”
他看着百里山僵住的模样，继续道：“你之前住的庄园，后来的破农舍，阎五、罗十一、罗十八，还有阎一，哪一个不是监视你的？”
“她们跟你说的话里，又有几句没藏着试探？”
“你不是一直知道吗？这会儿还打算继续自欺欺人？”
这话像根刺，扎得百里山没法反驳。
她深吸一口气，把剩下的委屈咽下去，声音硬邦邦的。
“去他的！他们爱监视监视去！”说完，她猛地起身，头也不回地往自己房间走去。
这两天百里山虽然没有前几天那样挖得兢兢业业了，却仍断断续续熬到天亮才去歇息。
侍卫们早没了往日的警惕，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打起了盹。
每逢这时，百里山便故意弄出些大动静，惊得他们浑身一激灵，瞧着他们慌慌张张的打起精神却发现并无什么事，那种愤愤然想要砍了她的样子，她心里心里反而更踏实了些。
早上补觉，睡舒坦了，下午再在侍卫们换班的时候出门，侍卫们几乎都不拿正眼瞧她了。
这天她领着罗十八和那个高大婢女云娥往门口走。
刚迈几步，忽然转身冲躺在老槐树下的闻人素月道：“正午太阳太烈，回屋睡去，别晒着了。”
闻人素月抬眼瞥了她一下，沉默片刻才慢悠悠应道：“也好。”
那语气里的勉强，几乎要溢出来。
百里山勾了勾唇角，没再多说，带着罗十八和云娥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