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玄黄塔
天工殿内，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秦武三人服下丹药，盘膝而坐，全力运转功法恢复着近乎枯竭的灵力与受损的神魂。殿外，怨潮虽已退去，但那令人心悸的死寂氛围依旧如同浓雾般笼罩着这片废墟，唯有凌云身前那艘梭形仙舟，在混沌之气的萦绕下，偶尔流淌过一丝微弱却坚韧的灵光，成为这绝望黑暗中唯一的一点生机象征。
凌云并未打扰他们的调息，他负手立于殿门内侧，透过阵法光幕，静静地“看”着外面那片支离破碎的天地。暗红色的天穹下，是无数倾倒的宫阙残骸与扭曲的金属结构，它们如同巨兽的尸骨，无声地诉说着那场太古之战的惨烈。偶尔有形态怪异的飞行怨物如同秃鹫般从远空掠过，发出刺耳的尖啸，更添几分苍凉与凶险。
他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须，谨慎地向外蔓延，感知着这片区域的能量流动与潜在的危险。秦武所说的“泣魂峡谷”，在他的神识地图中，是一片能量场极其混乱、怨气浓度远超此地的区域，其中蛰伏的强大气息不止一股，确实是个麻烦的地方。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秦武率先睁开双眼，他身上的玄黑色灵铠光芒恢复了些许流转，眼中的疲惫也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清醒与对凌云愈发深重的敬畏。他起身，再次对凌云郑重行礼：“凌前辈，我等已恢复大半，可以动身了。”
另外两名炼虚修士也相继收功起身，虽然气息仍有些虚浮，但行动已无大碍。他们看向凌云的目光，同样充满了感激与好奇。
凌云微微颔首，袖袍一挥，那艘悬浮的梭形仙舟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的袖中。这举重若轻的手段，又让秦武三人瞳孔微缩。
“走吧。”凌云当先一步，迈出了天工殿。那残破的九宫迷仙阵在他面前如同温顺的水流，自动分开一条通道。
殿外的空气充斥着浓郁的腐朽与死寂气息，还残留着先前战斗留下的能量乱流与怨物消散后的黑色灰烬。秦武三人立刻紧随其后，重新结成简易的战阵，警惕地环顾四周。
“前辈，请随我来。泣魂峡谷方向怨灵与空间裂缝极多，需小心绕行。”秦武在前引路，他对这片区域显然颇为熟悉，选择的行进路线往往能避开一些能量异常点和大股怨物的聚集地。
一行人沉默地在废墟中穿行。脚下是坚硬的、不知何种材质的黑色石板，偶尔能看到镶嵌其中的、早已失去灵光的阵法符文。断壁残垣间，偶尔能看到一些散落的、已然风化的枯骨，有人形的，也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妖兽骨骼，皆被死气浸染，轻轻一碰便会化作齑粉。
凌云一边行走，一边欣赏着……或者说，审视着这片太古仙域的“风景”。那高耸入云、却从中断裂的巨型玉柱，那覆盖了方圆数里、如同被无形巨掌拍入地底的宫殿基座，那悬浮在半空、被奇异力场定格的破碎山峦……每一处景象，都蕴含着某种破碎的大道韵律，诉说着往昔的辉煌与毁灭的骤然。他心神沉浸其中，体内混沌之力自行缓缓运转，竟隐隐与这片残破的天地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共鸣，捕捉到了一些散逸在时空碎片中的古老道韵。这对他完善自身的“混沌道域”有着难以言喻的好处。
【叮！检测到宿主正在感悟“破碎仙域·瑶光天”残留道痕，悟性临时提升，对“空间”、“寂灭”、“造化”等相关法则亲和度微量增加。持续沉浸，或有几率领悟相关残缺仙术或神通碎片。】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一如既往的简洁而精准。
“倒是处悟道的好地方，可惜，煞风景的东西太多了。”凌云心中淡然回应。若非那无处不在的怨物与寂灭力场，此地对于高阶修士而言，确实是一处探寻古仙奥秘的宝地。
行进途中，他们也遭遇了几波零散的怨物，大多是一些低阶的骷髅和扭曲的灵体。无需凌云出手，秦武三人便已熟练地将其清理干净。他们的配合确实娴熟，功法刚猛，带着一股军旅般的杀伐之气，显然是久经战阵磨砺出来的。
穿过一片由巨大齿轮和金属管道构成的、如同迷宫般的废墟后，前方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谷。裂谷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隐约可见无数怨灵在其中哀嚎穿梭，形成肉眼可见的灰色雾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能侵蚀神魂的呜咽之声，正是“泣魂峡谷”。
“前辈，峡谷内有天然形成的‘迷魂瘴’与‘噬神风’，还有大量隐形的空间裂缝，需紧跟我等的步伐，切勿动用神识过度探查，否则极易引来峡谷深处更恐怖的存在。”秦武神色凝重地提醒道，他取出一枚刻画着玄龟纹路的玉佩，激发出一圈淡黄色的光晕，将四人笼罩在内，这光晕似乎能一定程度上削弱那呜咽之声对神魂的影响。
凌云点了点头，并未托大。他的混沌之力固然能抵御这些，但初来乍到，没必要节外生枝。
在秦武的带领下，四人如同行走在钢丝上，沿着一条极其隐秘、几乎被乱石掩盖的小径，小心翼翼地深入峡谷。途中，凌云看到峭壁上有一些巨大的爪痕，残留的气息让他都微微挑眉，那至少是相当于大乘期修士级别的孽兽所留。还有一些区域，空间如同破碎的镜面，折射出光怪陆离的景象，隐隐传来其他界域的气息，那是极不稳定的空间节点。
约莫花了小半个时辰，他们才终于有惊无险地穿过了这片危险的峡谷。出口处，景象豁然一变，虽然依旧是满目疮痍，但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完整的建筑群轮廓，它们围绕着一个核心，形成了一个简易的防御圈。
那核心，赫然是一座……移动的城市堡垒？
那是一座通体呈暗金色的巨大梭形物体，如同一条匍匐在大地之上的金属巨鲸，长度足有千丈，高度也超过百丈。其表面布满了斑驳的伤痕与修补的痕迹，无数阵法符文在壳体上明灭不定，形成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能量护罩，将堡垒以及周围依附它建造的一些石质、金属建筑笼罩在内。堡垒的头部，隐约可见一座缩小的、古朴的九层宝塔虚影悬浮，洒下淡淡的玄黄色光辉，滋养着护罩，并将周围的死气排斥在外。
这就是玄甲宗的“移动壁垒”——玄黄城！
虽然看上去残破不堪，能量波动也显得有些虚弱，但在这片死寂的绝地中，能建立起这样一座可以移动的生存堡垒，已足见玄甲宗当年的底蕴与顽强。
“到了！凌前辈，这就是我们玄甲宗最后的栖身之地，玄黄城。”秦武指着前方的堡垒，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归属感与……悲凉。
靠近壁垒，可以看见护罩外围，有一些身着简易灵铠的修士在巡逻，他们的修为大多在化神、元婴期，脸上带着长期挣扎求存留下的麻木与警惕。看到秦武三人返回，尤其是看到他们身后气息深不可测、衣着与壁垒内风格迥异的凌云时，那些巡逻修士立刻紧张起来，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法宝。
“是秦队长！他们回来了！”
“后面那人是谁？好陌生的气息！”
“戒备！”
一阵轻微的骚动传来。
秦武连忙上前，对着护罩内一名看似头领的修士高声喊道：“赵统领，是我，秦武！这位是凌云前辈，方才在天工殿外，多亏前辈出手相救，我等才能脱困！前辈是友非敌，特来我玄黄城做客！”
那被称为赵统领的修士是一名面容冷峻的炼虚后期修士，他仔细打量了凌云一番，又看向秦武，见秦武暗中做了一个确认安全的手势，这才稍稍放松，挥手让手下解除警戒。
“打开通道！”赵统领沉声道。
护罩光芒一闪，开启了一道门户。一股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混合着药草、烟火以及淡淡生灵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虽然算不上清新，却充满了“生”的活力。
凌云随着秦武迈步而入。踏入护罩的瞬间，他明显感觉到那股无处不在的死寂压抑感减轻了许多，那悬浮在堡垒上方的玄黄玲珑塔仿制品，确实在发挥着作用。
壁垒内部的空间比从外面看更加广阔，显然是运用了空间拓展技术。入目所及，是一片片低矮但排列整齐的石屋和金属棚户，街道上行走的修士大多面带菜色，衣衫褴褛，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在绝境中磨砺出的坚韧。一些区域开辟出了灵田，种植着一些耐阴的、散发着微弱灵光的作物。还有炼器坊、炼丹房传来的叮当声与药香，虽然规模不大，却维持着这个小小社会最基本的运转。
整个玄黄城，都透着一股沉重的暮气，以及一种在绝望边缘挣扎求存的顽强。
“秦武！你们终于回来了！”一个苍老却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
只见一名身着洗得发白的玄色长袍、须发皆白的老者，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快步从堡垒主体的方向走来。老者面容清癯，眼神深邃，气息赫然达到了合体后期巅峰，只差一步便可踏入大乘，但他周身缠绕着一股淡淡的死气，显然是旧伤未愈，且寿元无多。
“大长老！”秦武三人见到老者，立刻躬身行礼，神色恭敬。
这位便是玄甲宗目前的主事人，大长老玄机子。
玄机子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凌云身上，当察觉到凌云那如同深渊般不可测度的气息时，他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但随即又化为更深的警惕与探究。他能感觉到，眼前之人的实力，恐怕远超于他，甚至……可能触摸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境界——大乘期！
“这位道友是……”玄机子拱手，语气带着慎重。
“大长老，这位是凌云前辈。”秦武连忙将天工殿外的遭遇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着重强调了凌云的救命之恩与深不可测的实力。
听完秦武的叙述，玄机子及其身后一众玄甲宗高层的脸色都变了数变。能轻易操控残破仙阵，指点合体初期修士于怨潮中脱困，其阵法造诣与实力可想而知。
“老朽玄机子，代玄甲宗上下，多谢凌道友援手之恩！”玄机子深深一揖，态度比之前更加郑重。在这绝地，任何一点外来的、强大的善意，都可能带来转机。
“玄机子道友不必多礼，举手之劳。”凌云淡然还礼，目光却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玄机子身后的人群。其中一名面色阴鸷、眼神闪烁的合体中期修士，在听到秦武提及“凌云”二字时，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虽然瞬间恢复常态，却没能逃过凌云的感知。
“此人身上，似乎有些有趣的秘密。”凌云心中暗道，却并未点破。
“凌道友远来是客，又对我宗弟子有恩，请随老朽入内奉茶，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玄机子侧身相请，将凌云引向那梭形堡垒的主体建筑。
沿途，不少玄甲宗修士都好奇而又敬畏地打量着凌云这个陌生的外来强者。一些年轻的女修更是偷偷投来目光，眼中带着惊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憧憬。在这绝望之地，突然出现一位如此强大且气质超凡的同族，无疑在她们死水般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石子。
进入堡垒主体，内部装饰古朴而坚固，处处可见战火的痕迹。玄机子将凌云请入一间还算宽敞的议事厅，吩咐弟子奉上灵茶。那茶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绿色，泡出的茶汤也带着淡淡的死气，显然是此地特有的、能够在这种环境下生长的异种灵植，虽能补充些许灵力，但滋味实在不敢恭维。
凌云端起茶杯，轻轻嗅了嗅，便放下不再饮用。他这细微的举动，让玄机子等人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陋室粗茶，让凌道友见笑了。”玄机子苦笑道，“此地资源匮乏，能维持此茶生长已属不易。”
“无妨。”凌云摆了摆手，直接切入正题，“凌云此番前来，一是恰逢其会，二是想向贵宗打听一些关于‘镇孽山’以及离开此地的线索。”
听到“镇孽山”三字，议事厅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玄机子沉默片刻，缓缓道：“镇孽山……乃万孽之源，寂灭核心。凌道友实力通天，但老朽还是要劝一句，那里……去不得。”
“哦？为何去不得？除了寂灭孽灵与力场，还有何特殊？”凌云追问。
玄机子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根据宗门古籍记载以及历代先辈用生命换来的情报，镇孽山下，疑似镇压着一尊……自太古存活下来的‘孽主’！它才是寂灭力量的源头，所有孽灵与兽傀，皆受其驱使。任何靠近其封印核心的存在，都会引发不可预测的恐怖异变。古籍有云：‘孽主苏醒，仙域永寂’！”
孽主！
这个词让凌云眼神微凝。看来，瑶光天碎片的核心秘密，比想象的还要惊人。
“至于离开……”玄机子叹了口气，指了指堡垒上方那宝塔虚影的方向，“唯一的希望，或许就在于那‘玄黄玲珑塔’的仿制品以及这座移动壁垒本身。古籍记载，完整的玄黄玲珑塔拥有定地水火风、穿梭诸界之能。此仿品虽远不及本体，但若能将其彻底修复，并积蓄足够能量，或许能强行撕裂此界壁垒，寻找回归之路。但……修复此塔所需的几种核心神料，早已在此界绝迹，而能量……更是捉襟见肘。”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力感。修复传承至宝，谈何容易。
凌云若有所思。玄黄玲珑塔的仿制品……若能研究一番，或许对他修复那梭形仙舟，甚至找到离开之法，都有借鉴意义。
就在这时，那名之前神色有异的阴鸷修士，忽然开口道：“大长老，凌云前辈实力高深莫测，或许……前辈有办法修复玲珑塔，或者有其他的离开途径呢？我等困守此地，终究是坐以待毙，不如请前辈主持大局？”
他这话看似恭维，实则包藏祸心，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焦点引到了凌云身上，隐隐有将凌云架在火上烤的意味。若凌云拿不出办法，或者不愿出力，难免会让人心生失望甚至怨怼。
玄机子闻言，眉头微皱，看了那阴鸷修士一眼，并未立即呵斥，而是看向凌云，显然也想听听凌云的说法。
厅内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凌云身上，带着期盼、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凌云端起那杯他并未饮用的灰绿色灵茶，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阴鸷修士脸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主持大局？”他轻轻放下茶杯，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凌某闲云野鹤惯了，对此并无兴趣。”
他话锋一转，看向玄机子：“不过，关于修复那塔，或者离开此界，倒也并非全无头绪。”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