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狗记
老陈把那只黄白相间的土狗抱回家时，儿子小远正趴在书桌上画奥特曼。听见门口的动静，小远猛地抬头，铅笔“啪”地掉在速写本上，溅出一小团墨渍。
“爸，这是……给我的？”他盯着老陈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家伙，声音都发颤。小狗巴掌大，眼睛像蒙着水汽的黑琉璃，尾巴细得像根棉线，怯生生地往老陈胳膊底下钻。
老陈把狗放在地上，拍了拍裤腿的灰尘：“楼下王婶家的狗下崽，说送咱们一只。你不是总念叨想有个伴儿嘛。”他看着小远蹲下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却在快碰到小狗时停住，那副紧张又期待的模样，让他想起小远小时候第一次摸到小区里的金毛时，也是这副神情。
给狗取名花了一晚上。小远说叫“闪电”，因为它跑起来爪子“哒哒”响，像小闪电；老陈觉得太闹，说叫“阿黄”，接地气。最后折中，叫“小黄闪”，小远喊它“闪闪”，老陈依旧管它叫“阿黄”，一人一狗谁也没说服谁，倒也相安无事。
麻烦是从第三天开始的。清晨老陈起床，刚推开卧室门，就看见客厅地板上几滩湿漉漉的印记，闪闪正缩在沙发底下，听见动静探出头，尾巴夹得紧紧的。小远揉着眼睛跑出来，看见地上的狼藉，脸一下子红了，扯着老陈的衣角小声说：“爸，是不是我昨天忘关它的笼子了？”
老陈没说话，默默去阳台拿拖把。他年轻时在工厂管过仓库，最讲究规整，家里地板向来擦得能照见人影。可看着小远手足无措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这孩子打小怕他生气，小时候打碎个碗都会躲在门后半天不敢出来。
“第一次养，难免的。”老陈把拖把递给小远，“咱们得教它，就像你小时候学系鞋带，得慢慢来。”他从手机上搜了“训狗定点排便”的教程，蹲在闪闪面前，指着阳台角落的狗厕所：“以后要在这里上，知道不？”闪闪歪着脑袋，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
接下来的半个月，家里总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有时闪闪能乖乖跑到狗厕所，小远就会蹦着给它喂零食；有时忘了，老陈就拿着沾了尿液的纸巾，让闪闪闻了闻，再把它抱到狗厕所，重复着那句“要在这里”。小远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阳台看狗厕所，要是干干净净，就会跑到老陈身边邀功：“爸，闪闪今天超乖！”
老陈嘴上“嗯”一声，心里却觉得好笑。以前小远放学回家，书包一扔就抱着手机打游戏，现在倒好，写作业时都把闪闪的小窝挪到书桌旁，时不时摸摸它的头，嘴里还念叨着“你可别乱动，不然我爸又要唠叨了”。
真正的难题，是教闪闪“坐下”。老陈按照教程，手里拿着狗粮，在闪闪头顶慢慢往下移，嘴里喊着“坐下”。可闪闪要么蹦起来抢食，要么歪着身子绕圈，折腾了半小时，老陈额头上出了汗，闪闪倒是把他手里的狗粮吃了大半，依旧站得笔直。
“爸，我来试试！”小远放下作业本跑过来。他不像老陈那样讲究姿势，只是蹲下来，把闪闪搂在怀里，轻轻按着它的后腿，柔声说：“闪闪乖，坐下，坐下就有好吃的。”神奇的是，闪闪挣扎了两下，居然真的蜷起后腿，屁股贴在了地上。小远立刻欢呼起来，把狗粮递到闪闪嘴边，又抬头冲老陈笑：“爸，你看！它听我的！”
老陈愣在原地。他突然想起，小远上小学时学骑自行车，他在后面扶着车座，嘴里不停喊“稳住”“别晃”，小远却总是紧张得摔下来。后来是小远的表哥来家里，陪着他在院子里慢慢溜，没说几句大道理，小远反倒很快学会了。那时他还觉得是表哥运气好，现在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自己好像总习惯用“教”的姿态对待身边的人，却忘了有时候慢慢来、多些耐心，比指令更有用。
从那以后，训狗的任务大多交给了小远。每天放学，小远都会带着闪闪在小区里散步，手里拿着零食，教它“握手”“趴下”。有时闪闪不听话，小远也不生气，只是蹲下来看着它：“闪闪，咱们再来一次好不好？”老陈站在阳台上看着，总能看见夕阳下，一个小小的身影和一个毛茸茸的身影，在草坪上一遍遍地重复着动作，偶尔传来小远清脆的笑声。
有一次，小区里来了只大黑狗，冲着闪闪龇牙咧嘴。闪闪吓得往后缩，小远却把它护在身后，虽然声音有点抖，却还是挺直了腰板：“不许欺负闪闪！”老陈正好下楼扔垃圾，看见这一幕，快步走过去把他们护在身后。大黑狗的主人连忙把狗牵走，道歉说自家狗没拴好。
回家的路上，小远抱着闪闪，小声对老陈说：“爸，刚才我其实有点怕，但闪闪更怕。”老陈摸了摸他的头，突然发现这孩子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以前遇到一点小事就躲在他身后，现在居然学会了保护别人。
秋天的时候，闪闪已经成了小区里的“明星狗”。看见邻居，它会摇着尾巴跑过去，乖乖坐下，等着人家摸它的头；听见小远喊“握手”，就会抬起前爪，把毛茸茸的爪子放在人手上。老陈下楼买菜，总有人笑着说：“老陈，你家阿黄教得真好！”老陈就会笑着回应：“不是我教的，是我家小子教的。”
那天晚上，小远在日记本上写：“闪闪现在会好多本领啦，它知道在狗厕所上厕所，知道听到‘坐下’就乖乖不动，还知道保护我。爸爸说，训狗就像教小孩，要耐心。其实我觉得，闪闪也在教我，教我要勇敢，要负责任。”
老陈路过小远房间，看见台灯下，小远正给闪闪梳理毛发，闪闪舒服地眯着眼睛，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板。他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一人一狗身上，温柔又安静。老陈忽然明白，所谓训狗，哪里是他们在教闪闪，分明是闪闪和小远一起，教会了他怎么用更温柔的方式，去对待身边的人和事。就像闪闪从不计较他偶尔的严厉，小远也从不抱怨他曾经的急躁，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慢慢靠近彼此，把这个家填得满满当当的。
第二天清晨，老陈起床时，看见闪闪正蹲在狗厕所旁，看见他出来，立刻摇着尾巴跑过来，用头蹭了蹭他的腿。客厅地板干干净净，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洒下一片金光。小远也醒了，打着哈欠说：“爸，你看闪闪多乖，今天该给它加个肉罐头！”
老陈笑着点头，走到厨房准备早餐。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客厅里传来小远和闪闪玩耍的声音，一切都刚刚好。他想，或许生活就是这样，不需要太多刻意的“训练”，只要带着耐心和爱，那些不完美的小插曲，最终都会变成温暖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