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们押解正则和阿珠沿着蜿蜒的路径前进，烈焰从裂缝里翻滚，热气灼烧得人呼吸艰难。首领吹响号角，沉闷的回音在火山峡谷里震荡，显然是示警。
随着道路逐渐上行，黑石堡垒的轮廓出现在热浪里。峭壁间的哨塔如同利齿，岩浆池映照着暗红的火光，整个地方肃穆压抑。
阿珠耐不住性子，哼了一声：「阿珠觉得这里好无聊，到处都是臭石头，大家一副要打仗的样子。」
一个妖兵冷哼回应：「红怨一直这样，规矩太死板。上次巡逻，我一个同伴光是打了个哈欠，都被罚在熔岩口守了三天。」
另一名妖兵插嘴，声音粗犷：「至少你还有同伴。我那边有人因为喝多了酒，结果直接掉进岩浆池子里，再没爬上来。」
几人说着，目光瞥了眼阿珠，态度里带着些许尊敬，但更多是把她当成能理解他们的「同类」来搭话。
阿珠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摇了摇额间的宝石：「哼，你们红怨真是怪呀。」
正则在旁默默看着，觉得这些交流古怪至极。他在这里是囚犯，却发现阿珠能轻易和这些守卫闲聊，哪怕带着讥讽，他们也愿意回应。对他而言，这种反差让妖怪的世界显得更加陌生难测。
很快，他们穿过拱门，进入堡垒深处。正则被推入一间炽热的牢房，铁门轰然关上。圆形石室内，岩浆自墙壁渗出，橙光照亮狭窄空间。
他踉跄着靠向石壁，却立刻被灼得收回手臂。只能勉强坐在黑石床板上，双手仍被绑在身后。炽热与疲惫让他几乎窒息，但他强迫自己挺直脊背。
「阿珠都说过，这些牢房一点都不好玩，太严肃了。」
阿珠懒洋洋地在角落踱步，粉色额珠在岩浆光辉下闪闪发亮。她显然被允许与他同处一室——或者说，没人敢阻拦。
正则抬眼望着她，眉头微蹙：「为什么他们……对你态度那么不一样？他们看我的眼神像要把我撕碎，可对你却有几分尊敬。」
阿珠露出尖牙笑了笑：「很简单啊，玉是他们口中的上只妖。地位不一样，他们自然客气些。」
正则怔了怔。阿珠蹲下身子，伸爪拨了拨炽热的石板，毫不在意似的继续道：「玉以前其实只是一只小猫妖，住在一个山村旁边。村里人给玉供奉鱼干，甚至还摆过小小的石像，说玉是护村神灵。可久了，玉觉得无聊——天天听人类求平安，哪有趣？」
她甩甩耳朵，眼睛半眯，似在回味往事：「于是玉离开了，跑来跑去，想看看世原更多的地方。后来不小心跑到黑曜……在那里遇见了玲华大人。」
说到「玲华」二字，她语气一下变得郑重，眼神也闪烁起光彩：「阿珠第一眼就觉得她好厉害，好漂亮，好有气势！比人类祭祀的神像酷多了。所以玉就赖着不走，成了她的……怎么说呢……家猫吧。」
她耸耸肩，尾巴一甩：「阿珠喜欢跟在强大的人身边，玲华大人不仅强，还很有风格。她走到哪，气场都像吞下了整个夜晚。阿珠觉得——跟着这样的主人，才不会无聊。」
正则沉默片刻，凝视着阿珠。她说得轻快，甚至带着玩笑意味，但他从她眼神里读出了真心。那种既自傲又天真的情感，与她额间宝石的光辉一样真实。
「所以，他们尊敬你……是因为你是上只妖。」正则低声重复。
「没错，」阿珠得意地抬起下巴，「在他们眼里，玉就是能吃掉他们的存在。你不一样，人类嘛，虽然你还挺厉害，但妖怪面前永远是弱势。」
她停顿了一下，又露出一个猫一般的笑容：「不过别担心，阿珠才不会让他们把你随便撕碎。你还得带阿珠去见枫蛇大人然后一起去救红音呢。」
正则听罢，心口微微一紧，既为阿珠的随性无畏感到惊异，也暗暗感激她的陪伴。在这炽热而残酷的牢室中，阿珠的存在让他意识到自己并非完全孤身一人。
牢门忽然发出沉重的金属摩擦声，被缓缓推开。炽热的火光随之涌入，照亮门口那道纤细的人影。两名卫兵停在外头，身影退去，只留下来者独自踏入。
正则下意识抬头，看到一名男子步入牢室。他身材与常人无异，穿着深红长袍，边缘绣有黑银纹饰。银白的长发束在脑后，琥珀色的眼眸狭长凌厉，神态冷静，举止沉稳——却因瞳孔的竖纹与微微尖起的耳朵，显露出非人之处。
他走近时，目光扫过阿珠，微微颔首，低声道：「你便是得了毁灭女神宠爱的猫妖吧。」
阿珠眨了眨眼睛，理直气壮：「没错，就是玉。不过你是谁？玉可没见过你。」
男子微微一滞，神情一瞬僵硬，随即恢复镇定，不再回应她的调侃，只转向正则。
「你便是竹内正则。」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审视，「今晨你的出现，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我是悟，枫蛇大人的妖师。」
正则勉强撑起身体，双手仍被绑在身后，声音沙哑却坚定：「我是。我来此是因为炎上红音被朝仓真梦掳走。我必须见枫蛇大人。」
悟的眼神微微一眯：「你孤身闯入红怨，带着赤音的刀，却也带着……黑曜的气息。你究竟效忠于谁？」
正则迎上他的目光，语气毫不退缩：「此刻，我只效忠于良知。红音为了救我们，在川纲被真梦夺走，我别无选择。枫蛇大人是她的主君，也是此时唯一能与真梦对抗的人。」
悟沉默片刻，淡淡开口：「红音大人讯息中断时，我等已有所怀疑。将当时情形，如实叙来。」
正则简要复述了经过：铃在朝雏就走香春，红音及时现身，随之而来的混乱与战斗，一直追到川纲。
「我们击败了铃和香春。」正则低声说道，话语中带着难以掩盖的懊悔。「但川纲离梦喰太近，幽丝之母亲自出现了。红音为了我们两个孤身去引开真梦。」他停顿了一下，下颚因自责而绷紧。「若真梦当时想的话，我肯定也难逃一死。可是，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捕获赤音之上。或许她认为赤音是必须消灭的威胁，或许是值得争夺的宝物。」
听到此处，悟的下颚明显紧绷。「我们收到赤音大人的最后一则报告，是她在调查那个村落附近的异动。之后便杳无音信。」他背负双手缓缓踱步，目光思索。「看来，我们最坏的预感果然应验了。梦喰早已暗中监视，等待良机。」
他的目光转向正则腰间的刀——卫兵已将武器送回门边。悟注视刀鞘，眉心微蹙：「这把刀……带有影之魔法的气息。若我没看错，是黑曜妖后的印记。你如何得到黑曜妖后的器物？」
正则顺着视线看去，心知这是故意试探。「玲华大人——」他差点脱口而出，忙修正：「黑曜妖后以她的影之精魄注入此刀。朝雏一事之后，她选择援助我们，还将阴阳师纳入庇护。但我并非她的部属。她赐刀后便离去了。」
阿珠在旁突然插话：「玲华大人其实可好了。」她偏头盯着悟，笑嘻嘻道：「怎么，你也想要一把？」
悟一愣，随即面无表情：「不必。」
阿珠得意地甩了甩尾巴：「哼，阿珠觉得你嘴上不想要，但心理一定想吧，不过你太闷了，玲华大人不会喜欢你这种。」
悟被噎了一下，微微清咳，重新把话题拉回正轨。
「也就是说，」悟锐利的眼神重新凝在正则身上，「你并非她的使者，只是暂时受了她的恩惠。」他近乎微笑，「倒是耐人寻味。破灭女神很少不求回报地施予他人。」
正则轻轻点头：「确无附加条件。她似乎已不再是我们曾经畏惧的那个破灭女神。她更像是在守护，而非毁灭。」他直视悟，「枫蛇大人和玲华大人有共同目标——阻止真梦。我也是。在这一点上，我们的利益一致。」
悟干涩地轻笑：「妖后之间的立场从来微妙。但你的话不错。人类不是常说『吾敌之敌，便是盟友』么？」他走近一步，凝视正则：「你的故事经得起推敲。我听不出谎言，而我们也没有时间再拖延。」
他轻抬手，绑缚正则的绳索忽然松开，落在地面自行蠕动退去。一名卫兵推门，悟顺手将绳索抛了出去。正则手臂血液涌回，酸麻刺痛，他揉了揉僵硬的手指，低声道：「多谢。」
「无需言谢，」悟平静道，「在此地像个囚犯般被绑着走不远。我家妖后也更愿见一个站直的人，而非俘虏。」他瞥了正则一眼，「只是你的模样……颇为惨烈。」
阿珠咯咯笑了：「正则呀，你看上去都快散架了。」
正则苦笑：「若能救下赤音，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悟点了点头，语气稍柔：「你的忠诚令人钦佩。我能理解红音为何愿与你同行。她最后的通讯中提及过你——『一位为我们事业出力的人类武士』。对她而言，这已是不小的赞誉。但我还是得亲自确认。」
正则深深鞠躬：「荣幸之至。」
「随我来吧。」悟转身，声音冷静有力，「枫蛇大人正等着你。你的消息或许会左右她的决定。」
心脏怦怦直跳，正则迅速取回武器。他重新系好长刀，将赤音的匕首安放在腰间，熟悉的重量让他镇定几分。
悟带他们走出囚室，沿着蜿蜒甬道上行，阿珠双手枕在脑后，步子轻快，偶尔低声抱怨：「阿珠可真不喜欢这里的空气，太呛人。」
悟神色不改，只淡淡回一句：「习惯便是。」
正则在一旁暗自摇头，既觉得无奈，又庆幸有她相伴。
斜道尽头，巨大的乌木门缓缓开启。悟最后看了正则一眼，低声道：「务必坦诚。切忌失礼。若遇不确定之处，由我应对。」
正则点头，咽下口中唾沫，和悟并肩步过门槛，走进红怨妖后的谒见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