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脸上的殷勤笑容，在听到“极阴玉”三个字时，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既有商人的精明，又夹杂着一丝为难。
“苏姑娘，你……确定是要买极阴玉？”他确认性地问了一句，声音比刚才低了些许。
“是。”苏清浅的回答没有半点犹豫。
王掌柜沉吟了一下，目光在她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布衣上扫过，又看了看她怀里紧紧抱着的玉盒。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谨慎地开口：“苏姑娘，不瞒你说，这极阴玉乃是二阶顶尖的天材地宝，极为稀有。它天生蕴含极寒之气，非极阳或极寒体质的修士不能轻易触碰。而且……它的价格，可不便宜。”
“我知道。”苏清浅点头，“上次来问过，掌柜说，巴掌大的一块，要一千块下品灵石。”
她吐字清晰，将那个令人望而却步的数字说了出来。
王掌柜见她心中有数，反倒松了口气，他以为这姑娘是被刚才那四百灵石冲昏了头脑。他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劝解的意味：“苏姑娘，你看，这价格确实是……所以，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言下之意，你买不起。
苏清浅没有说话。
她沉默地将怀里的血灵芝玉盒轻轻放到柜台上，然后，她解下了腰间那个装着四百灵石的锦袋，也放在了旁边。
紧接着，她又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了另一个小小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布袋，倒出里面所有的家当。
“哗啦啦……”
几十块下品灵石混杂着几块碎灵石滚落在柜台上，发出清脆而寒酸的声响。一共八十块，是她上次剩下的全部积蓄。
做完这些，她并没有停下。
她解下一直背在身后的那个破旧背包，小心地放在地上，然后从里面一层层的包裹中，取出了几样东西。
那不是什么珍稀之物，只是几株她进入迷雾森林时，顺手采摘的二阶灵药。
一株“清风草”，叶片上带着细密的纹路，可以用来炼制加速的丹药；两株“铁线藤”，根茎坚韧，是制作低阶法袍的辅料；还有几朵晒干的“凝血花”，是疗伤药剂最常见的材料之一。
这些东西，单独拿出来，在任何一家药铺里都能买到，加起来恐怕也值不了太多灵石。
她将这几株灵药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柜台上，与那价值连城的血灵芝、那沉甸甸的灵石袋并排放在一起。
柜台的一边，是她拼上性命换来的收获和全部身家。
柜台的另一边，是王掌柜。
苏清浅做完这一切，抬起头，再次看向王掌柜。她的眼神很静，像一潭深水，里面没有了之前的茫然与激荡，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与孤注一掷的恳切。
“掌柜，这是我全部的东西。”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很稳。
“这袋里是四百块灵石，这里是八十块。这几株二阶灵药，也请您估个价。我知道，这些加起来，远远不够一千块灵石。”
王掌柜沉默了。
他看着柜台上那些东西，看着那个眼神清澈、脊背挺得笔直的女孩，心中百感交集。他在这聚宝阁当了半辈子掌柜，见过挥金如土的豪门阔少，也见过倾家荡产只为一搏的落魄散修，却从未见过像今天这样的场面。
一个时辰前，她还因为三百灵石的羞辱而差点与林家大少拼命。
一个时辰后，她却将自己所有的底牌，如此坦诚地摆在了他的面前，只为求购一件价值千金的宝物。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将那几株二阶灵药一一拿起，仔细端详。他的动作很慢，很认真，没有因为这些灵药价值不高而有丝毫怠慢。
“清风草，年份不错，叶脉清晰，可值三十块灵石。”
“铁线藤，保存完好，韧性十足，两株给你算五十块。”
“这几朵凝血花品相一般，干制手法也粗糙了些，但胜在新鲜，一共算四十块吧。”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拨动着算盘。
三十，加五十，再加四十。一共一百二十块灵石。
他抬起头，看向苏清浅：“苏姑娘，这些灵药，我聚宝阁给你凑个整，算一百二十块灵石。加上你原有的四百八十块，一共是……六百块下品灵石。”
六百块。
距离一千，还差整整四百。
一个巨大的鸿沟，清晰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大厅里的光线似乎都暗淡了几分，空气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苏清浅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她放在柜台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她知道这个结果，但当它被清晰地说出来时，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沉了沉。
“掌柜。”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个早已在心中盘算了无数遍的、唯一的请求。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但我真的……急需这块极阴玉，用它来救命。”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我恳请您，能不能……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先支付六百块灵石，剩下的四百块，我一定会还上。一个月，只要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一定能凑齐剩下的灵石，亲自送到您手上！”
说完这番话，她整个人都有些虚脱。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也是她最后的希望。她将自己的信誉，这个一穷二白、无权无势的女孩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押在了这场豪赌里。
王掌柜没有立刻回答。
他眯着眼，看着苏清浅。
他是一个商人。商人的天职是盈利，是规避风险。赊账四百块灵石给一个毫无根基的外门弟子，这无疑是一笔风险极高的买卖。若是她跑了，或是死在了哪个犄角旮旯，这笔损失就得他自己担着。
可是……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那一幕。
那个叫洛瑶的少女，炼丹宗的天才，她为何要出头？为何要用那种方式，既打了林浩的脸，又全了这丫头的面子？
仅仅是路见不平？王掌柜不信。到了洛瑶那个层面，一举一动，都有深意。
他再看向眼前的苏清浅。
她很穷，很弱，甚至有些狼狈。但她的眼睛里，有一种东西。那不是穷途末路的绝望，而是一种……无论如何都要向前的执拗。就像一株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野草，风雨再大，也要迎着光，拼命扎根。
这种眼神，他只在那些日后成就一番事业的大人物年轻时见过。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今天卖她一个人情，或许，是在为聚宝阁，也为他自己，投资一个不可估量的未来。
风险很大。
但回报，或许更大。
赌了！
王掌柜那张布满精明与风霜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苏姑娘，言重了。”他摆了摆手，语气轻松了不少，“你这丫头，有胆识，也够拼。老夫我在这青风城看了一辈子人，信你。”
苏清浅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掌柜，您的意思是……”
“六百块灵石做定金，剩下的四百块，一个月内还清。”王掌柜从柜台下取出两张制式的玉简契约，推到苏清浅面前，“口说无凭，我们立个字据。这既是聚宝阁的规矩，也是对你我的保障。”
苏清浅看着那两张泛着微光的玉简，感觉自己的眼睛被什么东西刺得发酸。她用力眨了眨眼，才将那股突如其来的湿意压了下去。
她没有丝毫犹豫，咬破指尖，将一滴鲜红的血珠，郑重地滴在了玉简的契约法阵上。法阵光芒一闪，契约瞬间成立，化作两道流光，一道没入她的眉心，另一道则被王掌柜收起。
“好。”王掌柜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将柜台上的灵石和灵药都收了起来，然后转身对苏清浅说：“你稍等，我去库房给你取玉。”
苏清浅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她下意识地摸了摸眉心，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法阵的冰凉触感，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成功了。
她真的，用六百块灵石，撬动了一千块的希望。
没过多久，王掌柜便从内堂走了出来。这一次，他的手上捧着一个黑色的玄铁盒，盒子表面刻满了隔绝气息的符文，丝丝缕缕的寒气，依旧从盒子的缝隙中渗透出来，让周围的空气都下降了好几度。
他将玄铁盒放在柜台上，打开了锁扣。
“咔哒。”
随着盒盖开启，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流，猛地从盒中涌出，扑面而来。苏清…浅只觉得浑身一冷，连呼吸都带上了冰碴子。
而她肩上的金乌小玖，则“啾”地叫了一声，浑身的羽毛都炸了起来，像是遇到了天敌，慌忙将脑袋缩回了她的衣领里。
苏清浅的目光，却被盒中的东西牢牢吸住了。
那是一块约莫巴掌大小的玉石，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近乎于黑的幽蓝色。它不像普通的玉石那样温润通透，反而像一块凝固了万年寒冰的夜空，表面没有丝毫光泽，却在内部的极深之处，隐隐有星点般的寒芒在缓缓流转。
仅仅是看着它，就仿佛能感觉到灵魂都要被冻结。
这就是，极阴玉。
“苏姑娘，验验货吧。”王掌柜的声音将她从震撼中拉了回来。
苏清浅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极阴玉的瞬间，一股仿佛能冻彻骨髓的阴寒之气，顺着她的指尖疯狂涌入体内。她闷哼一声，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
但与此同时，她怀里那个一直安静如鸡的布袋，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渴望的“嘶嘶”声。
就是它！
苏清…浅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她强忍着寒意，小心翼翼地将这块极阴玉捧起，然后迅速用早已准备好的厚布层层包裹起来，放入背包的最深处。
“多谢掌柜！”她将背包背好，对着王掌柜，再次深深一躬。
“去吧。”王掌柜挥了挥手，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小丫头，一个月，可别让老夫失望啊。”
苏清浅走出聚宝阁，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那块极阴玉带来的寒意。她将手按在背包上，感受着那冰冷而坚硬的轮廓，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
烛龙的眼睛，有救了。
巨大的喜悦与满足感，如同潮水般将她包裹。但仅仅片刻之后，另一股更为沉重的压力，便如影随形地压在了她的心头。
四百块下品灵石。
一个月。
她站在川流不息的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修士，心中那份喜悦迅速冷却，化为了一个清晰而严峻的难题。
她该去哪里，在短短三十天内，赚到这笔足以让一个普通外门弟子奋斗数年的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