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如雷,轰然炸响,震得人耳膜嗡嗡,心潮也随之澎湃激荡。
随着那一声令下,十数条龙舟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破开碧绿的湖水,向前激射而出!船头劈开白色浪花,形成一道道急速后退的波纹。舟上桨手们随着鼓点的节奏,齐声呼喝,身体有韵律地前俯后仰,手中长桨奋力划入水中,又迅捷扬起,带起一片片晶莹的水花。
“加油!红龙加油!”
“青龙快!快啊!”
“金龙超过去!”
岸上的呐喊助威声如同海啸,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将那震天的鼓声都淹没。每个人都在为自己支持的队伍嘶声力竭,情绪被水面上那力与美的角逐彻底点燃。
我们几人也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跟着人群一起呼喊。柳茵激动得脸颊通红,跳着脚;阿萝紧张地咬着下唇,眼睛一眨不眨;连一向文静的青娥,也微微攥起了拳头,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条赤色龙舟。
我望着湖面上那奋力拼搏的身影,听着耳畔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动。这不仅仅是竞赛,更是生命力的宣泄,是集体荣誉的凝聚,是平凡生活中迸发出的、最为炽热的光彩。
林晓记忆中的赛龙舟,更多是作为一项被观赏的民俗活动。而此刻身临其境,方能真切感受到那融入血脉的、原始而磅礴的力量。这力量,属于这片土地,属于这些辛勤劳作、又懂得在节庆中尽情释放的人们。
目光不由自主地,也追随着那条赤色龙舟。它起初并非最快,中段时甚至略略落后。但舟上的鼓手显然极富经验,鼓点节奏丝毫不乱,反而在对手因急躁而略显散漫时,愈发沉稳有力。桨手们在他的指挥下,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个人,每一次划桨都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速度竟在最后阶段一点点追了上来!
“快看!红龙!红龙赶上来了!”柳茵尖叫着,用力摇晃我的胳膊。
终点在望!几条领先的龙舟几乎并驾齐驱,赤、青、金三色如同彩练,在水面上并排疾驰。鼓声、呐喊声、水声、风声……所有声音都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冲击着每个人的感官。
就在最后关头,赤色龙舟的鼓点猛地一个急促的爆发,所有桨手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长桨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和力量插入水中——
船头,以微不可查的领先,率先触到了系着红绸的终点浮标!
“赢了!红龙赢了!” 刹那间,支持红龙的人群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堤岸。
我看着那条获胜的赤色龙舟缓缓减速,舟上的汉子们累得瘫倒在船舱,却又立刻被同伴拉起来,互相拥抱,振臂高呼,脸上洋溢着无法言喻的激动和自豪。阳光洒在他们汗水晶莹、肌肉虬结的古铜色身躯上,仿佛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
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了阮郁信中那句“木犹如此,人何以堪”。草木荣枯,岁月流转,固然令人感慨。但这人世间的拼搏、汗水、团结与胜利的喜悦,不正是对抗时间流逝、赋予生命意义的最好方式吗?
“真精彩……”阿萝长长舒了口气,仿佛也刚从那股紧张中解脱出来。
“是啊,太厉害了!”青娥也轻声附和,眼中闪着光。
柳茵则还在兴奋地叽叽喳喳,讨论着方才比赛的细节。
人群开始慢慢散去,喧嚣渐止,湖面重归平静,只余下龙舟远去的身影和岸边零落的彩旗。夕阳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湖水泛着粼粼金波。
我们几人相视一笑,携手踏上归途。油壁车摇摇晃晃,载着满身疲惫却又满心充实的我们,穿行在笼罩于暮色与炊烟中的街巷。
回到西泠小院时,贾姨早已备好了简单的晚膳。陈老先生在灯下看书,见我们回来,抬眼问了句:“看完了?哪一队赢了?”
“是咱们钱塘本地的红龙赢了!”柳茵抢着回答,声音里还带着未褪的兴奋。
先生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复又低下头去。但那微微上扬的唇角,显露出他心情不坏。
是夜,我独坐窗前,并未急于练字或抚琴。白日里那震天的鼓声、沸腾的人潮、龙舟竞渡的激烈画面,还有获胜者那纯粹的喜悦,依旧在脑海中盘旋。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窗棂,感受着春日夜晚微凉的空气。
这鲜活、生动、充满了烟火气的人间,或许,才是真正值得留恋与珍惜的所在。
远处,似乎还有零星的、庆祝胜利的锣鼓声隐约传来,如同这个春天,强劲而充满希望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