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年味儿愈发浓了,空气中仿佛都飘荡着一种忙碌而喜庆的节拍。“二十六,去割肉”,这是为即将到来的年夜饭和年节期间准备最重要的荤腥。寻常百姓家,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几次荤腥,年节里的这块肉,便成了孩子们最大的念想,也是待客、祭祖的必备之物。
天色刚亮,贾姨便仔细清点了钱袋,又将一块干净的粗布和荷叶包好,递到我手中。“小小,今日市集定然热闹,肉铺前怕是要排起长队。你带着柳茵她们一同去,也好有个照应。拣那肥瘦相间、皮薄肉厚的五花肉,若有好的后腿肉,也割上一条,给你陈先生送去,他一个人,怕是不会张罗这些。”
我接过布包,知道这是家里一笔不小的开销,点头应下:“贾姨放心,我晓得的。”
刚出巷口,便见柳茵和阿萝已在等候。柳茵穿着一身喜庆的枣红色棉袄,见到我便雀跃地招手:“苏姐姐,快些!去晚了,好肉都让人挑走啦!”阿萝也穿着新浆洗的鹅黄衣裙,细声细气地附和:“我娘说,西街口郑屠户家的肉最新鲜,他家的猪都是乡下收来的粮食猪。”
我们三人汇入前往市集的人流。今日的市集果然比往常更加拥挤喧闹,摩肩接踵,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熟人见面寒暄声,汇成一片沸腾的声浪。空气中混合着各种气味——刚出笼的包子香、油炸点心的甜腻、鲜活鱼的腥气、泥土、汗水,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独属于生肉的腥膻气。
好不容易挤到西街口郑家肉铺前,果然已经排起了不短的队伍。案板上,半扇半扇的猪肉挂在那里,白是白,红是红,肥膘厚实,瘦肉鲜亮。郑屠户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系着油腻的皮围裙,手里握着厚重的砍刀,动作麻利地根据顾客的要求分割着猪肉,刀刃与案板碰撞,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咚咚”声。
“要五斤五花肉,挑层数多的!” “这块后鞧给我称一下!” “再来两根大骨,熬汤!” 顾客们七嘴八舌,郑屠户一边应和,一边手下不停,称重、算钱、用干马莲草捆扎,一气呵成。
排了约莫一刻钟,终于轮到我们。柳茵抢先道:“郑大叔,给我们割块好五花肉,要肥瘦匀称的!”
郑屠户抬眼看了看我们几个小姑娘,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小娘子们放心,俺老郑的肉,童叟无欺!” 他手起刀落,利索地切下一大条五花三层、纹理漂亮的肉,挂在钩秤上,“瞧,五斤三两,高高的!算你们五斤半的钱!”
我仔细看了看,肉质确实新鲜,肥肉部分洁白坚实,瘦肉色泽红润。付了钱,郑屠户用干的荷叶将肉仔细包好,又用我带来的粗布在外面裹了一层,递给我时还特意叮嘱:“拿稳了,年根底下,图个吉利!”
接着,我们又挑了一条肉质紧实的后腿肉,专门给陈先生预备的。
提着沉甸甸、油汪汪的肉块,穿行在熙攘的市集中,心中充满了丰足的喜悦。看到有卖新鲜荸荠的,又买了一些,准备回去和肉一起烧,清甜解腻。阿萝眼尖,发现一个卖彩色头绳的小摊,我们便又挤过去,各自挑了几根鲜艳的头绳,算是给自个儿添点年节的新意。
回到西泠小院,贾姨接过肉,解开查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肉选得好!五花肉正好做红烧肉,后腿肉给陈先生送去,他或炖或炒都相宜。”
我将给陈先生的那份肉用篮子装好,再次出门。来到城西那间陋室,陈老先生见我提着肉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来意。他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语气却不似往日严肃:“难为你这孩子……总惦记着。” 他接过篮子,没有过多推辞,只道,“年下……自己也要吃好些。”
“先生也是。”我笑着应道。
归家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小院的积雪染成暖金色。厨房里,贾姨已经开始处理那块五花肉,烧水的咕嘟声,洗涮声,以及隐约飘出的生肉气息,都交织成最朴实、最令人安心的年节前奏。晚上,饭桌上果然多了一盘用新割的肉炒的菘菜,油润鲜香,预示着更加丰盛的年夜饭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