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太原城门
雀鼠谷的寒风卷着沙尘，刮过脸颊生疼。赵五跟在拓拔野身后，快步穿过军寨，心脏仍在狂跳。方才那惊险一幕，尤其是那名神秘校尉意味深长的眼神和刻意放行的举动，让他心中疑窦丛生，寒意更甚。
“方才那人…”赵五忍不住低声问道。
“噤声！”拓拔野头也不回，声音压得极低，“先离开这里再说！”他脚步不停，带着两人迅速拐入一条偏僻的山道，远离了官道和军寨的视线。
直到深入山林，确认无人跟踪，三人才停下脚步。拓拔野靠在一棵枯树后，警惕地扫视着来路，脸色阴沉得可怕。
“那传令的校尉，有问题。”拓拔野喘着粗气，腿上的箭伤让他行动有些不便，“他认得你。”
赵五心中一凛：“他…他是元载的人？为何要放我们走？”
“放我们走？”拓拔野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那是放长线钓大鱼！他若当场拿人，最多抓到你一个，且易生变故。如今故作不知，放我们过关，便可暗中尾随，顺藤摸瓜，将我们一网打尽，甚至…找到我们在太原的接应点！好毒辣的算计！”
赵五倒吸一口凉气，冷汗瞬间湿透内衫。元载的爪牙，竟已渗透至军中传令系统，且心思如此缜密狠毒！
“那…那我们…”
“将计就计！”拓拔野眼中凶光一闪，“他想跟，就让他跟！看谁先咬死谁！”他转头对一名部下低语几句，那部下点头，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密林深处，显然是去布置反制手段。
“走！”拓拔野不再多言，招呼赵五继续赶路。
接下来的路程，气氛更加压抑。拓拔野明显改变了路线，不再追求速度，而是专走更加崎岖难行的小道，时而突然折返，时而潜伏观察，试图甩掉或确认可能的跟踪者。赵五紧跟其后，疲惫不堪，精神却高度紧张，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他心惊肉跳。
如此昼伏夜出，迂回前进，又耗费了数日时间，期间经历了数次小规模的遭遇和反追踪，拓拔野以狠辣果决的手段清掉了两拨确认的尾巴，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始终如影随形。
终于，在一个阴沉的黄昏，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巨大、雄浑、如同匍匐巨兽般的黑色轮廓。城墙上旌旗招展，甲戈森然，远非一路所见的州郡小城可比。
太原！北都太原！河东节度使驻地，李光弼元帅坐镇的抗贼中枢！
望见太原城墙的刹那，赵五几乎要虚脱倒地，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酸楚涌上心头。千难万险，九死一生，他终于…终于到了！
然而，拓拔野的脸上却不见丝毫轻松，反而愈发凝重。他勒住马，远远眺望着那座巨城，目光锐利如鹰。
“城门守备…比平日森严数倍。”他低声对赵五道，语气沉重，“巡骑数量大增，盘查极为仔细。看来…风声已经传到这里了。”
赵五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他顺着拓拔野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太原各门皆有重兵把守，对入城人流的盘问极其严苛，队伍排成长龙，气氛紧张肃杀。
“元载的手…伸得这么长？连太原也…”赵五声音发涩。
“李光弼元帅治军极严，元载的阉党未必能直接插手军中。”拓拔野沉声道，“但城中百官、御史监军、乃至军需粮秣系统，难保没有他们的眼线。尤其此刻元帅正与史思明大军对峙于城外，城内绝不能乱，故而盘查极严。我们这般模样，又无过硬凭证，想要进城，难如登天。”
“那…那该如何是好？”赵五急道，“颜公的信物和荐书…”
“颜公的信物或可一试，但风险太大。”拓拔野摇头，“一旦守门军校中有对方眼线，我们便是自投罗网。必须另寻他法。”
他沉吟片刻，对另一名部下道：“你在此看好赵先生，某去去就回。”说完，他竟独自一人，向着太原城南一处看似荒废的村落潜行而去。
赵五与那名慕容部勇士躲在一条干涸的河沟里，焦灼地等待着。天色渐渐暗沉，寒风愈烈，远处太原城头的灯火依次亮起，如同巨兽警惕的眼睛。
许久之后，拓拔野才悄然返回，脸色依旧凝重，却带着一丝决断。
“联系上了一处隐秘据点。”他低声道，“是我慕容部早年布下的一条暗线，经营着一家车马行，或有办法送我们入城。但…需要等到子夜，且需冒极大风险。”
子夜时分，太原城南一处偏僻的角楼下，黑暗浓稠如墨。赵五和拓拔野等几人如同幽灵般伏在冰冷的草丛中，望着不远处那高耸的城墙和紧闭的城门。寒风呼啸，掩盖了所有的声息。
时间一点点流逝，就在赵五几乎要被冻僵之时，城墙上方忽然亮起一点微弱的、如同萤火般的绿光，闪烁了三下，随即熄灭。
“信号来了！”拓拔野低喝一声，猛地起身，“走！”
几人迅速潜至墙根下。只见一条极其隐蔽的、几乎被荒草掩盖的排水沟口，那锈蚀的铁栅栏被人从内部悄无声息地撬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快！”
拓拔野毫不犹豫，率先钻入。赵五紧随其后。沟内恶臭扑鼻，泥泞湿滑，但此刻他已顾不得许多，拼命向前爬去。身后，那名慕容部勇士迅速将栅栏恢复原状，消失在黑暗中，负责断后。
爬行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微弱的光亮和新鲜空气。赵五奋力爬出洞口，发现自己竟身处一间堆满麻袋的昏暗仓库内。一个穿着伙计短袄、面色精悍的汉子正警惕地守在洞口，见他们出来，立刻将一块沉重的木板盖回洞口。
“拓拔将军？”那汉子低声确认。
“是我。”拓拔野喘着气，“外面情况如何？”
“风声极紧！”汉子语速极快，“昨日至今，已有三拨御史台的人入城，直奔节度使行辕和监军院！城内宵禁提前，巡夜兵力增加了一倍！像是在搜捕什么人！将军此刻入城，太冒险了！”
拓拔野脸色铁青：“顾不了那么多了！李元帅现在何处？”
“元帅仍在城北军营，与诸将议事，已两日未回府邸。如今城内…怕是监军和留后官员话事权更大些。”汉子忧心忡忡。
“管不了那么多！”拓拔野决然道，“我必须立刻见到元帅！有十万火急军情！”
“这…”汉子面露难色，“如今去军营，关卡重重，只怕未到辕门，便被拿下！不如…不如先在此隐匿，待天明…”
“等不及天明！”拓拔野打断他，“可有办法递消息入军营？给我一件信物，我亲自去闯！”
汉子沉吟片刻，一咬牙，从怀中取出一枚黝黑的铁牌，上刻狼头图案：“此乃郎主（慕容朗）与李元帅约定的紧急联络信物之一，或可一试。但…将军，如今形势诡异，即便见到此牌，军营守将也未必肯信，甚至可能…”
“尽人事，听天命！”拓拔野一把抓过铁牌，对赵五道，“你在此等候，无论发生何事，绝不可出来！若我天亮未归…”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便设法将证据交给车马行的兄弟，让他们…另想办法吧！”
“将军！”赵五急道，“我与你同去！”
“胡闹！”拓拔野厉声道，“你去了只会拖累！记住，你的命，现在不属于你自己！”说完，他不再犹豫，对那汉子一点头，推开仓库小门，闪身融入外面的夜色之中。
赵五僵在原地，望着拓拔野消失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巨大的不安。仓库内只剩下他和那个车马行伙计，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流逝。外面偶尔传来巡夜兵士整齐的脚步声和口令声，每一次都让赵五的心脏紧缩。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突然，远处隐约传来一阵骚动声，似乎有马蹄声和呼喝声从城北方向传来，但又很快平息下去。
车马行伙计侧耳倾听，脸色微变：“好像…是军营方向…”
赵五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又过了许久，就在天色即将蒙蒙亮时，仓库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叩门声——三长两短。
伙计精神一振：“是自己人！”他连忙上前开门。
门开处，一个浑身是血、踉踉跄跄的身影跌了进来！正是拓拔野！
只见他胸前插着半截断箭，衣袍被鲜血浸透，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显然身受重伤！
“将军！”赵五和伙计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他。
拓拔野猛地抓住赵五的手臂，手指冰冷如铁，眼中充满了愤怒、不甘和一丝绝望，他张了张嘴，鲜血从嘴角涌出，用尽最后力气嘶声道：“…元帅…被架空…监军…有诈…城中有…埋伏…快…逃…”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气息断绝！一双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赵五如遭雷击，浑身冰凉，呆立在原地！
就在这时，仓库外突然火光大作！无数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将仓库团团围住！一个尖利阴冷的声音高声喝道：
“里面的人听着！奉监军令，捉拿叛党细作！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仓库的门被猛地撞开，无数明晃晃的刀枪和弩箭对准了屋内！火光映照下，为首一名身着御史台服饰的官员，正用冰冷得意的目光，看着失魂落魄的赵五。
“赵安，你终究…还是落网了。”
（第八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