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游宫内，氤氲仙气凝而不散，却被两股截然不同的至强威压撕裂得七零八落。殿中玉柱盘龙，檐角悬着的先天灵珠本该流转温润光华，此刻却在无形气浪中微微震颤，折射出的光影都带着几分肃杀——这里不再是截教圣地，更像一座即将引爆的天道熔炉，每一缕空气都沉重如铅，圣威如狱，压得虚空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这两位自盘古开天辟地后，由元神清气所化的天道圣人，此刻终于将“同门”二字那层薄薄的伪装彻底撕碎。昔日紫霄宫中共听道祖鸿钧讲道的画面，仿佛早已被洪荒岁月磨成了灰烬，只剩下道统之争的锋芒，在二人之间寸寸交锋。
元始天尊端坐在九龙云榻之上，头顶三花聚顶，一朵庆云缓缓旋转，那庆云氤氲如混沌初开，其中竟有盘古幡虚影沉浮。此幡乃开天至宝，虽非实体，却自带撕裂混沌、开辟鸿蒙的无上杀伐之气——幡面微动，便有无数细小的空间裂痕在周围滋生，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整个碧游宫卷入混沌。他周身道韵流转，玄黄色的功德金光若隐若现，却掩不住眼底的冷厉，看向通天教主的目光，如同在审视一个背离玄门正统的叛逆。
通天教主则立于殿中玉石地面，身前青萍剑悬浮半空，剑身上先天道纹闪烁不定，发出阵阵清越的嗡鸣，似在诉说着不甘与战意。更惊人的是，他周身竟萦绕着诛、戮、陷、绝四道剑意，那四道剑意色泽各异，诛仙剑意赤红如血，戮仙剑意漆黑如墨，陷仙剑意浑浊如泥，绝仙剑意惨白如骨，四意交织冲霄而起，竟在碧游宫上空映照出一方血色世界——那世界中白骨累累，剑影纵横，分明是诛仙阵的虚影，仿佛要将这洪荒天地尽数拉入无边杀劫，让三界众生都尝尝剑下亡魂的滋味。
两股圣人气机在这方寸之间疯狂对撞，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却比任何轰鸣都更令人心悸。空间在这股力量下呈现出诡异的扭曲，像是被无形大手反复揉捏的锦缎，时而凹陷成深不见底的黑洞，时而凸起如凝固的巨浪，每一次扭曲都伴随着法则的哀鸣，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破碎，归于虚无。
远在百里之外的金鳌岛，此刻更是一片死寂。截教万仙无论修为高低，上至多宝道人、金灵圣母这般准圣大能，下至刚入道门的寻常弟子，尽数匍匐在地，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他们的元神在那跨越百里的恐怖威压下瑟瑟发抖，道袍被冷汗浸透，体内法力紊乱得如同惊弓之鸟。多宝道人紧咬牙关，双手结印试图稳住心神，却发现连本命法宝多宝塔都在识海中剧烈震颤，仿佛随时会崩碎；金灵圣母闭目凝神，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两股圣威之中蕴含的毁灭之力，足以让整个金鳌岛在瞬息间化为飞灰。
“圣人……这是要动手了吗？”有新晋弟子颤抖着吐出这句话，声音里满是惊骇与绝望。在他们心中，圣人是超脱天地的存在，是洪荒秩序的守护者，可此刻，那来自碧游宫的威压，却让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蝼蚁面对天倾”的无力——原来在圣人的怒火面前，即便是修行千年的仙家，也与凡间草木无异。
碧游宫内，元始天尊看着通天教主周身那越发炽盛的剑意，怒极反笑，连说三个“好”字，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儿，砸在地面上仿佛能冻裂玉石：“通天！你当真要为了你那些不分善恶、鱼龙混杂的弟子，与我、与整个玄门正统为敌？”
在他眼中，截教“有教无类”的宗旨本就是歪门邪道——那些披毛戴角、湿生卵化之辈，凭什么与阐教根正苗红的十二金仙平起平坐？更何况，此次人皇之师的机缘，本应属于阐教，却被通天教主用手段夺去，这不仅是抢了阐教的气运，更是打了他这位二师兄的脸。
通天教主手握青萍剑，长身而立，黑色道袍在无形气浪中猎猎作响，黑发无风自动，拂过脸颊时带着几分凛冽。他的眼神锐利得仿佛能刺穿九天，直视着元始天尊，没有半分退缩：“二兄，你错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蕴含着大道韵律，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金鳌岛，让那些匍匐的弟子都能听得真切：“我不是为了弟子。”
“我是为了道！”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碧游宫上空的血色剑意骤然暴涨，连盘古幡虚影散发出的混沌气息都被压制了几分。通天教主的声音越发铿锵，字字都像是从洪荒本源中淬炼而出：“我之道，便是有教无类，为天地万物截取一线生机！无论是人族修士，还是妖族精怪，亦或是草木精灵，只要有向道之心，肯勤勉修行，便皆可成道！”
他向前踏出一步，青萍剑嗡鸣更甚，直指元始天尊：“而你之道，却是出身论、血脉论！将众生分为三六九等，非根脚深厚、福缘齐天者，便不配闻道！此等狭隘之道，也配称玄门正统？”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柄锋利的仙剑，直刺元始天尊的道心。元始天尊修行亿万载，道心早已稳固如磐石，可在通天教主这番话下，竟也隐隐波动——他猛地一拍云榻扶手，九龙云榻上的龙纹瞬间活了过来，发出震天咆哮：“一派胡言！天道有序，尊卑有别！你这般逆天而行，混淆族群界限，迟早会为玄门招来大祸！”
“那便拭目以待！”通天教主针锋相对，周身剑意再攀高峰，血色世界中的剑影越发清晰，仿佛下一刻就要凝成实体，“今日，你若想从我这碧游宫抢走人皇之师，便先问过我手中之剑！”
人皇乃人族共主，身负人族气运，谁能成为人皇之师，不仅能分得海量功德，更能将教派影响力植入人族未来——这是阐教与截教都不愿放弃的机缘。此刻，两位圣人的气机已经攀升到了顶点，盘古幡虚影与诛仙剑意的碰撞越发激烈，碧游宫的玉石地面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痕，殿外的海水都被无形气浪掀起万丈高浪，东海之上风云变色，天雷滚滚，一场足以毁天灭地的圣人大战，眼看就要在这东海之上爆发。
就在这剑拔弩张、生死一线的瞬间，一道苍老而又充满无为、自然之意的叹息声，毫无征兆地在两位圣人的耳边同时响起：“唉……”
这声叹息轻飘飘的，却仿佛跨越了亿万年时空，蕴含着大道至理。那足以撕裂洪荒的恐怖圣威，那让天地变色的肃杀气氛，在这声叹息之下，竟如春风化雪般悄然消融——盘古幡虚影收敛了混沌气息，诛仙剑意也缓缓回落，碧游宫中扭曲的空间渐渐恢复正常，连殿外的天雷都平息了下去。
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皆是心中一凛，不约而同地收敛了自身气机。他们都是天道圣人，能让他们同时感到心悸的，整个洪荒之中唯有一人。
果不其然，虚空之中泛起水波般的涟漪，一位身穿朴素灰色道袍的老道缓缓走了出来。他须发皆白，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看上去平凡至极，就像是人世间一个最普通的老者，唯一不同的是，他骑着一头青牛，那青牛双目微阖，步伐稳健，每一步落下都带着天地自然的韵律，竟是一头先天灵牛。
老道的双眸比星空更为深邃，比混沌更为古老，仿佛能看透过去未来、世间万物。他周身没有半分圣威泄露，却让两位圣人都感到了莫名的敬畏——正是三清之首，太上老君。
“见过大师兄。”元始天尊收敛了周身的冷厉，起身躬身行礼，语气虽仍有几分生硬，却难掩敬重。
“见过大兄。”通天教主也收起了青萍剑，黑色道袍不再飘动，同样躬身行礼，纵然心中对元始天尊有万般不满，在这位大师兄面前，也不敢有半分放肆。
太上老君从青牛背上下来，青牛便温顺地卧在一旁，闭目养神。他看了一眼元始天尊，又看了一眼通天教主，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都坐吧。”
说罢，他自顾自地在大殿中央寻了个蒲团，盘坐下来。那蒲团本是截教寻常之物，可在太上老君坐下后，竟泛起淡淡的金光，周围的道韵也变得平和起来，仿佛回到了亿万年前紫霄宫中，三人共听道祖讲道的那个时候。
元始天尊冷哼一声，拂袖走到一旁的云榻坐下，目光依旧时不时扫向通天教主，带着几分不甘。通天教主则沉默着坐回自己的云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萍剑的剑柄，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为了区区人皇之师，便要兄弟阋墙，兵戎相见。”太上老君缓缓开口，声音不急不缓，却像是带着某种魔力，让殿中的气氛彻底平静下来，“你们可还记得，紫霄宫中，老师的教诲？”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二人：“圣人之下，皆为蝼蚁。圣人，不可轻动。此乃天数，亦是老师定下的规矩。你们二人皆是天道圣人，一举一动都关乎洪荒气运，若是真的动手，且不说会造成多少生灵涂炭，恐怕还会让西方那两位有机可乘。”
元始天尊脸色难看，听到“西方那两位”时，眉头皱得更紧，却还是辩解道：“大兄，非是吾要动，实乃通天欺人太甚！他以诡计夺我阐教机缘，坏我玄门气运，此举与魔道何异！”
“诡计？”通天教主冷笑一声，刚要反驳——他不过是遵循人皇的意愿，让赵公明成为人皇之师，何来“诡计”一说？可话到嘴边，却被太上老君一个眼神制止了。
太上老君的目光转向元始天尊，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二弟，人皇之师既已尘埃落定，便说明此乃天意。你我皆是圣人，当顺天而行，而非逆天强求。逆天而行者，纵有圣人之躯，也难逃天道反噬。”
元始天尊一愣，急道：“可……人皇乃人族未来，这机缘若是落入截教手中，我阐教日后……”
“没有可是。”太上老君打断了他，语气严肃了几分，“你若此刻强行出手，毁了赵公明的师位，便等同于与人皇结下因果。人皇身负人族气运，而人族乃洪荒天地主角之一，这因果沾染上，便是动摇道基的大麻烦——你我圣人虽能超脱轮回，却也不敢轻易触碰人族的气运因果，你难道忘了当年女娲娘娘补天之后，因沾染人族因果而修为停滞了多久吗？”
元始天尊沉默了。他自然记得女娲娘娘的往事，也知道大师兄说的是事实。圣人可以不在乎寻常因果，可人皇的因果，就像是一根毒刺，一旦扎入道基，便会源源不断地汲取自身功德，稍有不慎，甚至可能跌落圣位。
可他心中依旧充满了不甘，手指紧紧攥着云榻的扶手，指节发白：“那便如此算了？我阐教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机缘落入截教手中？”
“自然不能如此算了。”太上老君微微一笑，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人皇之路，并非坦途。他欲一统人族，必有征伐之战；他欲定鼎人伦，必有教化之责。这其中，处处都是功德，处处都是机缘。”
他看向元始天尊，缓缓道：“赵公明虽为人皇之师，可他擅长的是修行之法、杀伐之道，却未必善于治世之道。你门下广成子、赤精子等人，皆有辅佐地皇之功，于治世之道颇有心得，何不让他们也下界走一遭？”
“人皇征伐，需兵戈利器，你阐教可助其炼器——阐教有诸多炼器大师，若能为人皇打造出趁手的兵器，便能分得一份征伐功德；人皇治世，需礼乐法度，你阐教可助其定伦——阐教弟子多为人族修士，深谙人族礼法，若能帮人皇制定出完善的礼乐制度，便能分得一份教化功德。”
太上老君的声音越来越缓，却让元始天尊的眼睛猛地一亮：“如此一来，待人皇功德圆满之日，你阐教也同样可分得一份功德气运。既不用逆天而行，又能挽回颜面，还能将阐教的影响力植入人族，此乃两全之策。”
对啊！元始天尊心中豁然开朗——师位没了，但人皇的功德并非只有师位一条路！人皇统一人族需要打仗，需要兵器，需要谋士；治理人族需要礼法，需要教化，需要规矩。这些都是阐教的强项！截教抢了“师位”这个头彩，那他阐教便去拿“征伐”“教化”这些大头！
到时候，人皇不仅会记得赵公明这位老师，更会记得阐教的功劳。甚至，只要广成子等人能在人皇身边站稳脚跟，日后人族的发展方向，还不是由阐教说了算？
“大兄所言甚是！”元始天尊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之前的不满与不甘消散了大半。他看向通天教主，语气依旧带着几分冰冷：“通天，你可有异议？”
通天教主深深地看了一眼太上老君，心中暗自一叹。他这位大师兄看似无为，实则最懂权衡之术——三言两语便将一场即将爆发的圣人大战化解于无形，还将阐教重新拉回了人皇这盘棋局之中，既维护了三清的颜面，又避免了玄门内耗。
不过，这样也好。通天教主心中念头转动——若是真的与元始天尊动手，西方二圣定会坐收渔利，到时候受损的还是整个玄门。更何况，他早已为赵公明，为截教埋下了另一颗棋子，阐教想要分走功德，恐怕没那么容易。
“我无异议。”通天教主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善。”太上老君见二人皆已同意，缓缓起身，“既然如此，此事便就此定下。你我三清同出一源，皆为盘古元神所化，当同心同德，共掌玄门。莫要因一时之气伤了和气，让外人看了笑话。”
说完，他也不再停留，一步踏上青牛。青牛起身，迈开步子，二人的身影便在虚空涟漪中渐渐消失，仿佛从未在碧游宫出现过一般，只留下淡淡的道韵，萦绕在殿中。
元始天尊冷冷地瞥了通天教主一眼，丢下一句“通天，你好自为之”，便化作一道金光，冲破碧游宫的穹顶，消失在天际。他急于回到玉虚宫，安排广成子等人下界之事，生怕晚了一步，又会被截教抢了先机。
偌大的碧游宫再次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通天教主一人独坐云床。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他的身上，却显得有些清冷。他拿起一旁的青萍剑，指尖拂过剑身的道纹，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谁也看不懂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