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连绵的阴雨终于在第三日清晨画上了休止符。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清新气息，仿佛连山间的风都透着一股“鬼知道我经历了什么”的疲惫感。
这份宁静很快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碎。
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崽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几根呆毛惊恐地竖着，活像个被静电亲吻过的蒲公英。
它一头扎进正在晾晒草药的程砚怀里，声音都带着哭腔：“不好了！安老大，程砚姐，出大事了！”
安燠正蹲在瓜田边，拿着个小本本记录着自家黄瓜的生长数据，闻言头也不抬，懒洋洋地问：“怎么，天庭搞KpI末位淘汰，把你家远房亲戚给裁了？”
“比那严重多了！”小狐崽急得直跺脚，“山外，就那个十三峰！来了个叫‘悟尘子’的道士，说自己已经悟了，悟得透透的，马上就要原地飞升了！”
程砚抚摸着小狐崽炸起的毛，皱眉道：“游方道士多了去了，每年嚷嚷着要飞升的，凑起来能组一个加强连，有什么好慌的。”
“可他不一样！”小狐崽语速快得像在说唱，“他在山顶打坐，七天不到，头顶就冒紫气，脚下还长出了莲花宝座！现在山下几百个散修都疯了，天天跑去给他磕头，说他是‘版本答案’！他们还说……还说咱们的心镜藤开花，根本不是什么祥瑞，是‘劫前预兆’，真正的正果在那边！”
这番话简直是骑在不周山脸上疯狂输出。
程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不自觉地摸向了墙边立着的钉耙。
安燠总算从她的黄瓜数据里抬起了头，脸上挂着一丝玩味的冷笑：“紫气？呵，我那个腌了一个月的辣萝卜坛子，掀开盖也是那味儿，又冲又上头。还脚下生莲？他是不是踩到我们去年种下的夜光蘑菇了？”
“老大，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程砚的表情异常严肃，“不对劲。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十三峰那片山坡，正好对着咱们的神核泉眼。”
安燠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神核泉眼，那是不周山灵脉的核心，是她们种田大业的根本动力源，堪称服务器级别的存在。
有人在她们的服务器旁边搞事情，这性质可就变了。
“走，去看看这个‘版本答案’到底更新了什么新bUG。”
当晚，月黑风高，正是夜探的好时候。
安燠和程砚两人换上一身夜行衣，身手矫健得像两只偷油的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十三峰。
所谓的“悟尘子道场”外围跪满了虔诚的散修，一个个闭着眼念念有词，气氛烘托得相当到位。
两人绕到后山，借着朦胧的月色，一眼就看穿了这“神迹”的底裤。
那所谓的“莲台”，根本就是用几种不同的荧光苔藓精心拼接出来的图案，在夜里发出幽幽的光，看上去确实有几分唬人。
而那股萦绕不散的“紫气”，则来自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药炉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烟，里面全是些具有致幻和染色效果的草药。
“好家伙，这简直是低配版的演唱会舞美啊。”安燠啧啧称奇，顺手掰了一小块荧光苔藓塞进口袋，“这玩意儿不错，回头给咱们的厕所也整一个，主打一个赛博朋克风。”
程砚没她那么悠闲，她的目光锁定在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上——正是那位“得道高人”悟尘子。
他此刻正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竹筒里往药炉中倾倒着什么液体。
那液体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微光，一股精纯的灵气瞬间散开。
是神核泉的泉水！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c宣。
她们悄悄靠近，待那道士离开后，凑到那只已经熄火的丹炉前。
炉子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安燠用指甲轻轻一刮炉底，便露出了一行细小的刻字——天庭水利司仙官，李长庚。
安燠瞬间恍然大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懂了。这不是个人行为的诈骗，这是有组织的‘定点造神’。有人嫌咱们不周山太接地气，不够‘神’，想借咱们的灵脉和风水，捧一个听话的代言人出来，好抢占话语权。”
这操作，跟后世资本下场扶持一个傀儡网红，打压竞争对手，简直一模一样。
程砚握紧了手里的钉耙，骨节捏得发白，冷声道：“管他什么仙官，敢动咱们的泉水，就是在刨咱们的根。要我说，一耙子下去，把这破炉子砸个稀巴烂，看他还怎么骗人！”
“别，”安燠拦住了她，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恶作剧的兴奋光芒，“砸了炉子，他们还会找别的炉子，换个山头继续‘造神’。治标不治本。既然他这么想飞，不如……咱们帮他一把，让他真‘飞’一次。”
程砚一脸问号：“啊？”
安燠的计划简单粗暴，又充满了想象力。
她让程砚去后山的蜂巢里，悄悄刮了半斤蜂王浆，晒干磨成粉末。
这玩意儿是高蛋白高能量的集合体，遇热会急剧膨胀，燃烧后产生的气流，足以产生短暂的浮空效果，跟个小型气垫似的。
随后，安燠又让小狐崽扮演“内部消息泄露者”，在散修群体里四处散播：“听说了吗？悟尘子道长说了，他老人家心怀苍生，飞升那天，为了感谢大家的守护，特地准备了三百人份的野莓粥，人人有份，管饱！”
此言一出，本就狂热的信徒们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神仙请客吃饭？
这是何等的荣幸！
一时间，悟尘子即将飞升并请大家喝粥的消息，以病毒式的速度传遍了方圆百里。
原本只是来看热闹的，现在都变成了嗷嗷待哺的“吃席群众”，期待值直接拉满。
七日后，“飞升”大典如期而至。
十三峰顶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比赶集还热闹。
天空也十分应景地聚起了大片乌云，电闪雷鸣，仿佛在为这场年度大戏做最后的灯光调试。
在一片“恭送道长飞升”的山呼海啸中，悟尘子身穿崭新道袍，面容肃穆，一步步踏上那座发光的“莲台”。
他深吸一口气，点燃了身前那三炷被安燠加过料的“接引香”。
香烟袅袅升起，带着一股奇异的甜香。
悟尘子双手结印，正准备念出他准备已久的飞升咒语。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三炷香的燃烧速度骤然加快，蜂王浆粉末遇热急剧膨胀，产生一股强大的气流猛地向下喷射！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那座由苔藓构成的“莲台”连带着上面的悟尘子，猛地向上窜起了三尺高！
“飞……飞起来了！”人群中爆发出惊呼。
然而，这惊呼还没持续一秒钟，那座被气流冲得七零八落的莲台，因为结构不稳，在空中“轰”的一声炸裂开来，无数闪着荧光的苔藓碎片如天女散花般四溅，场面一度十分梦幻，又带着一丝滑稽。
悟尘子本人则在空中完成了一个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全旋，最后“啪叽”一下，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摔回了原地，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人群彻底傻眼了，现场一片死寂，连风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就在这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的气氛中，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山道上传来：“说好请客的呢？菜都凉了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安燠悠哉游哉地走了上来，手里还提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铁锅，锅里满是香甜的野莓粥。
她身后，程砚扛着一个巨大的蜂桶，表情严肃得像个保镖。
安燠走到目瞪口呆的众人面前，用勺子敲了敲锅沿，发出一声清脆的“当”，笑眯眯地说道：“既然飞不动了，那不如先干饭。来来来，大家排好队，人人有份。”
她又指了指摔得七荤八素的悟尘子，对众人道：“吃完粥也别急着走，程砚会给大家免费开一堂实践课，课程名称叫——《论当代修真界电信诈骗的识别与防范暨如何正确识别假神仙》。”
夜深人静，闹剧早已散场。
那个叫悟尘子的道士独自一人坐在被砸烂的废炉前，浑身都在发抖。
他没有跑，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颤颤巍巍地写下了一封忏悔帖，然后认命般地将其投入了安燠的瓜田。
安燠从田里拾起那张纸条，借着月光一看，内容并非忏悔，而是一道密令。
上面赫然写着天庭水利司仙官李长庚，以其家人性命为胁，逼迫他来不周山“净化风气”，建立“正统信仰”的全部经过。
她沉默地将纸条折好，塞进了自己那本记录黄瓜生长数据的台账夹层里，然后抬头望向漫天星斗，低声自语：“他们总想着立神，造神，让人们去跪拜一个虚无缥缈的偶像，却从来不懂——真正的正果，是让这世上的人，都能挺直腰杆，敢大声说出自己饿了。”
话音刚落，仿佛作为回应，不周山深处，那棵与神核泉眼同根而生的神核树顶端，一片晶莹剔透的新叶，无风自动，缓缓飘落。
叶面上没有任何纹路，却在月光下泛出一层温润如玉的光晕，轻飘飘地、不偏不倚地，像一枚无形的印章，悄然盖在了她心跳的位置。
子夜雨歇，安燠正趴在灶台边，仔仔细细地翻看她那些宝贝腌萝卜坛子的封纸，检查有没有漏气。
就在她伸出指尖，准备戳一戳其中一个鼓包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