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燠的神魂刚触到那片光，便像撞进了浸满浆糊的棉絮里。
程砚掌心的温度还残留在后腰，可等她眨眨眼，眼前哪还有抱着她跑的山神？
只有灰蒙蒙的雾气里飘着一张张泛黄的纸，每张都印着歪歪扭扭的朱红大印——仔细一瞧，那印文竟是“天道私账”四个篆字，活像人间钱庄老抠门掌柜盖在欠据上的戳。
“好个天道。”她低头看看自己半透明的手腕，指尖戳了戳最近的一张纸，纸面上立刻浮出一行小字：“青丘玉面夫人，应死于孙悟空金箍棒下，剜心祭旗，功德值-108。”她冷笑一声，袖中“愿核司法链”自动窜出，银链上缀着的小铃铛叮铃作响，“私设公堂不说，还搞逾期不销账的烂账？老娘今天就替你理理账。”
链尖触到灰域地面的刹那，整方空间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轻响。
原本飘着的“死亡通告”突然像被磁铁吸住，呼啦啦全往她脚下涌。
安燠屈指一弹，系统账本“啪”地展开，封皮上“逾期愿力回收计划·第一期”几个大字闪着金光，活像她当年在青丘山看见的、说书人敲着醒木唱的“讨债榜文”。
“《睡仙诀》起。”她盘坐在虚空中，狐尾从半透明的裙底漫出来，金纹在眼尾流转如活物。
当年在洞府睡大觉时自动运转的功法此刻被她主动引动，周身腾起乳白色雾气，“凡因‘反派剧本’被迫死、被污、被改记忆者——”她忽然想起程砚总说她说话像念天书，勾了勾唇换了个调调，“各位被天道坑过的兄弟姐妹们！每日子时，去你们原死的地儿躺平，系统自动登记当债权人！躺得越平，欠账算得越清！”
灰域猛地一颤。
火焰山的热浪穿透灰雾涌进来，安燠看见铁扇公主正把芭蕉扇垫在脑后当枕头，火红色裙裾在烈焰里翻卷：“这死猴子当年说我阻路，现在倒要看看谁阻谁的路。”锁妖塔方向传来闷响，牛魔王庞大的身影挤在角落打盹，鼾声震得锁链哐当响：“躺平？比跟那糟心老婆吵架舒坦多了。”最让她鼻尖发酸的是荒冢方向——白骨夫人的残念正从碎骨里钻出来，骨节轻响着躺平，指骨尖蹭了蹭虚空中的签到光团，像在给系统鼓掌。
同一时间，不周山山神庙前。
程砚正蹲在台阶上给受伤的鹿妖敷药，突然手一抖，药碗差点扣在鹿耳朵上。
地脉在他脚下震颤，像有无数小锤子在敲他的神魂——这是九州百姓的梦境在共鸣。
他竖起耳朵，隐约听见风中飘着童谣：“躺下就能领租金，山神夫人说了算；天道欠账别想赖，铁算盘打不赢软枕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皱眉把药碗搁在供桌上，九齿钉耙在脚边晃荡。
可还没等他摸出腰间的山杏润润嗓子，山路上就窜来一只白团子——是只兔妖，耳朵耷拉着，眼角还挂着泪，爪子里攥着半张泛金光的纸片。
“山神大人！”兔妖扑到他脚边，纸片“刷”地展开，上面赫然写着“白骨岭签到凭证：兔妖阿月，原被白骨夫人剧本牵连，误当‘帮凶’被猎户射杀，现补偿三年蜂蜜，由不周山山神府代发。”兔妖抽抽搭搭，“我、我昨天在荒坟那儿躺了会儿，真的……真的有光团往我嘴里塞蜜！”
程砚的眼睛慢慢睁大。
他想起安燠说要“收天道的租”时，眼尾金纹跳动的模样；想起她半透明的手还在他腕间摸那道红布补丁，说“等收完租，给你缝朵更大的山茶花”。
他突然大笑，震得山神庙的铜铃嗡嗡响，一把将兔妖抱起来转了个圈：“好！好个躺平收租！”他把兔妖往鹿妖旁边一放，抄起钉耙往地上一杵，“去！传令七山土地公——所有‘死亡地标’即日起设为‘收租驿站’！桌椅、软垫、桂花蜜，全给我备齐了！我夫人要收租，老子就给她撑场子！”
山风卷着杏花瓣扑进来，供桌上的山杏被吹得骨碌碌滚到程砚脚边。
他弯腰捡起，突然顿住——那枚山杏表面，不知何时浮起一行小字：“第一期债权人已登记：108位。”
而在九霄之上，某处终年不散的阴云里，暗金色的雷纹正缓缓凝聚。
那雷纹里裹着若有若无的嘶吼，像极了被掀了账本的老账房，正抖着胡子拍桌子：“反了！反了！”安燠的狐尾在程砚臂弯里炸成毛绒绒的扇形——她原以为这光不过是系统签到时常见的暖黄光晕，哪承想撞进来才发现，这光里裹着刺啦刺啦的电流，像极了程砚去年酿坏的桂花蜜，甜里带着扎舌头的酸。
\"砚哥慢着！\"她慌忙揪住程砚后颈的衣领，指尖刚碰到那片晒得温热的粗布，九霄之上便传来瓷器碎裂般的脆响。
抬头望去，暗金色雷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雷纹里还裹着断断续续的骂声：\"反了天的小狐妖！
敢动天道私账......\"
程砚脚步顿住，仰头盯着那团云，怀里的安燠能清楚感觉到他喉结滚动——他在憋笑。\"媳妇儿，\"他压低声音，\"这雷骂街的调调，跟山脚下王屠户追着偷肉的野狗骂时一模一样。\"
安燠没忍住笑出声，眼尾金纹随着弧度晃了晃。
她早料到天道会反扑——昨日在灰域展开\"逾期愿力回收计划\"时，系统账本的边角就泛着青，那是高维规则抵触的预警。
此刻她反手勾住程砚脖颈，从袖中摸出枚指甲盖大的玉碑：\"三百护灵碑的司法链早连好了，这雷劈下来......\"她指尖在碑面划了道银痕，\"反而是给债权人送签到奖励呢。\"
话音未落，第一道\"记忆封印雷\"已劈落。
暗金雷光裹着刺目的白，像根烧红的铁棍直戳灰域中心。
安燠眼疾手快将玉碑抛向空中，三百道银链瞬间从虚空中窜出，在两人头顶织成蛛网似的光罩。
雷芒撞上光罩的刹那，异变陡生——原本蜷缩在灰域角落的残魂虚影突然直起腰，白骨夫人的指骨\"咔嗒\"叩响地面，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唰\"地展开扇风：\"好个雷！
劈得我骨头缝都痒了——签到！\"
程砚怀里的安燠能感觉到系统账本在发烫。
她低头翻开，只见原本108位的债权人名单正疯狂跳动，数字像串了鞭炮的红纸片：109、110、120......最后直接蹦到三位数。\"砚哥你瞧！\"她眼睛发亮，\"每道雷都在帮咱们唤醒残魂——天道越想抹，他们记得越清楚。\"
程砚突然闭目。
地脉在他脚下翻涌，像有无数只手在拽他的神魂。
那是初代山神的残念，被封印在地底千年的呜咽。
他咬开指尖，鲜血滴在脚边山杏上，甜腥的蜜香混着血气渗入石缝。\"别怕，\"他对着地脉轻声说，\"有人替你们讨公道了。\"
地脉震颤陡然加剧。
安燠看见程砚的瞳孔里浮起青黑纹路，那是地脉真言的印记。
他的声音混着山风与石裂声炸响：\"媳妇儿，你不是第一个想改规则的......\"他睁开眼，眸中火光烧得更旺，\"但你是第一个，能让所有人一起改的。\"
话音刚落，账本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
安燠低头，只见封皮上的\"逾期愿力回收计划\"几个字正泛着紫，像被泼了墨水。
【检测到高维干预——剧本监管者试图冻结租约流通】的提示在页间疯狂闪烁，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系统小懒虫。
\"终于坐不住了？\"安燠冷笑，刚要捏诀，却见程砚的身影突然模糊。
等她再看，不周山山神庙前的程砚正与灰域里的程砚重合——他扛着九齿钉耙，身后地脉杏纹如活物般窜出，化作金红锁链，\"唰\"地缠住半空中突然出现的半透明人影。
那影子穿着墨绿官服，脸上蒙着青纱，正是传说中专管\"剧本合规\"的监管者。
\"媳妇儿，\"程砚闷声说，锁链在他掌心收紧，监管者的影子疼得扭曲，\"这租约......我陪你收到底。\"
安燠指尖抚过账本最后一页。
那里原本空白的纸页此刻泛着珍珠白，像在等她写下第一笔。
她抬眼望进程砚的眼睛，那里有不周山的雪、有山涧的泉、有他偷塞给她的山杏上沾的晨露。\"好。\"她轻笑，笔尖蘸满愿核金光，\"天道残念，逾期愿力总额：九亿愿核，利息......\"她故意拖长音调，看监管者影子抖得更厉害，\"永世不得发行剧本。\"
笔尖落下的瞬间，监管者投影发出刺耳的尖叫，像被戳破的纸人般碎成光点。
灰域尽头突然泛起蓝光，那光比程砚酿的桂花蜜还稠，比安燠在青丘见过的银河还亮。
一道机械音从光中传来，像古寺里生锈的铜钟：\"申请受理......请提交'新神格'认证材料。\"
安燠望着那道光，忽然想起初穿书时，她缩在洞府里数自己的寿数——那时她以为能活过三集就算赢。
如今程砚的手还暖着她的腰，系统账本在她怀里轻颤，三百护灵碑的银链在头顶织成星网。
她转头看向程砚，他鬓角沾着刚才劈雷时溅的金粉，正冲她笑，露出虎牙：\"媳妇儿，这神格......\"
\"收租的神格。\"安燠抢答，狐尾卷住他的手腕，\"专门收天道逾期利息的。\"
灰域尽头的蓝光突然明灭两下。
安燠的笑僵在脸上——那光里，有什么东西动了。
不是机械音，不是审批流程，是道冰冷的、不带温度的意志，正顺着蓝光的缝隙，缓缓扫过她的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