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的拇指在账本封皮上摩挲出薄茧，护灵碑的光晕在他肩背投下摇晃的金斑。
刚才那道\"认证失败\"的提示音还在耳边嗡嗡响，像极了安燠从前逗他时学的蜜蜂叫——那会儿她窝在石凳上啃他酿的桂花蜜，眼睛弯成月牙：\"山神大人，你这招'熊吼驱蜂'，蜜蜂听了都要写申诉信呢。\"
他喉结动了动，把涌到鼻尖的酸意咽回去。
指尖刚触到账本边缘，金光突然刺痛眼底，系统提示又炸开来：【检测到主执笔意识缺失，所有愿力发放通道将在三个时辰后锁定——届时人间积了三年的求雨愿、治伤愿、盖房愿......全要作废。】
\"作什么废。\"程砚扯了扯熊皮袄，声音闷在毛茸茸的领口里。
他弯腰从石案下摸出个布包，是安燠藏在床底的\"秘密基地\"——她总说\"重要东西要放最危险的地方\"，结果这布包被他在扫床底时当灰堆扫出来过三次。
粗布展开，泛黄的纸页簌簌落在碑前。
程砚随便翻开一页，墨迹还带着她惯用的梅花香：\"第37天，熊瞎子巡山摔进泥坑，还说是为了检查蚯蚓生态。\"他指腹蹭过\"熊瞎子\"三个字，想起那天自己浑身是泥爬上来，正撞见她蹲在树后捂嘴笑，发梢沾着片银杏叶。
再翻一页：\"第89天，偷吃我糖葫芦，嘴上沾芝麻还不承认。\"他下意识摸了摸嘴角，仿佛还能尝到那天的糖渣——她举着糖葫芦在他眼前晃，说\"山神大人要以身作则\"，结果他刚伸手，她就把糖葫芦塞进他嘴里，自己舔着手指笑：\"看，主动拿的不算偷。\"
纸页窸窣声里，他的拇指擦过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是她练字时的涂鸦：\"程砚的耳朵会抖，生气时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熊；程砚的手掌很暖，包伤药时比我用的棉絮还软；程砚......\"字迹突然断了，像被墨点盖住，只余下半行\"是第一个说我不像坏妖怪的人\"。
程砚喉结滚动两下，把小本本按在胸口。
护灵碑的鸣响突然变轻，像安燠趴在他肩头打盹时的呼吸。
他想起她总说\"规则是死的，记账的人要活\"，现在规则要锁了，那他这个\"守山人\"，总得替她把账记下去。
他撕下一页小本本，咬破指尖时顿了顿——她最怕见血，上次他割伤手，她举着金疮药追了他半座山。
可这次不行，他得让系统知道，代签的是\"安燠的程砚\"，不是什么随便的山神。
血珠滴在纸上，晕开一片红。
他提笔写：\"申请人：程砚；申请事项：代签安燠之职；理由：她现在正在睡觉，按系统规矩，不能打扰。\"最后加了句备注：\"附：她藏小本本的地方太烂，我保证不告诉她是我翻的。\"
纸页突然泛起金光，被账本\"唰\"地吸了进去。
程砚还没反应过来，系统提示音已经炸响：【临时代理模式开启：需每半个时辰重新认证，且不可主动施法，否则触发'努力惩罚'。】
\"努力惩罚？\"程砚挑眉，想起安燠被系统罚掉糖葫芦时气鼓鼓的模样，\"巧了，我最会装没事人——从前巡山被雷劈，我都能笑着跟山民说'这是山神在练铁头功'。\"
护灵碑的愿力数字又跳了一格，一万零三。
程砚把小本本小心收进布包，抬头时正看见天轨裂缝里漏下的星光，像安燠眼睛里的碎钻。
他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背，还是温的，心脉随着信守双印\"咚、咚\"跳，像他们第一次同塌而眠时，她背对着他偷偷数的心跳。
夜风突然转凉，裹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
程砚眯起眼，熊族的嗅觉让他捕捉到极淡的金漆味——那是天庭文书特有的，混着朱砂和玄铁的气息。
他低头替安燠掖了掖被角，把钉耙残柄轻轻放在她手边。
\"夫人，\"他对着她发顶轻声说，\"你睡你的，我守着。
等你醒了......\"他顿了顿，嘴角扬起，\"等你醒了，我就把今天代签的事写成新条目，记在小本本最后一页——'第两百四十八天，程砚替安燠记账，偷偷亲了她发顶一下'。\"
护灵碑的光突然大盛，照得殿外的古松影子摇晃。
程砚没注意到，远处山巅有三十六点金光正在凝聚，像被线牵着的星子，正顺着天轨裂缝缓缓坠落。
他只听见怀里的人轻哼了一声，睫毛颤得像蝴蝶，似乎在说梦话。
他俯下身，把耳朵贴在她唇边。
\"程砚......\"她的声音轻得像片云，\"别偷喝我藏的桂花蜜......\"
程砚笑出了声，把她抱得更紧些。
今夜的山风里，藏着些不寻常的动静。
但没关系——他守了不周山八百年，守过洪水，守过火山，守过天兵天将的围剿。
现在他要守的，不过是一个在规则缝里睡觉的姑娘，和一本写满人间烟火的账本。
他有的是耐心。
山风裹着松涛，将三十六道金光吹得忽明忽暗。
程砚啃玉米的动作顿了顿——熊族的嗅觉早捕捉到那股刺鼻子的金漆味，混着玄铁锈和硫磺，是天庭特有的\"官方晦气\"。
他把最后半根玉米棒子往石案上一搁，油手在熊皮袄上蹭了蹭，正好看见山巅炸开金箔碎裂声，三十六道玄色身影如断线纸鸢坠下。
\"来的倒齐整。\"他弯腰从石案下摸出个油布包，抖开时哗啦掉出一叠写满字的竹片——正是安燠从前说\"要给神仙立规矩\"时画的《来访登记表》，边角还留着她用朱砂笔圈的\"必填项\"三个大字。
为首的玄衣使甩了甩袖中玉牌，金纹在夜色里刺得人睁不开眼：\"吾等奉玉帝敕令，收回私占的信用天序！
尔等妖仙私改愿力兑付规则，罪当......\"
\"罪当填表格。\"程砚把登记表拍在对方胸口，竹片边缘戳得使臣踉跄两步，\"系统说您上月KpI未达标——给青丘村许的'大旱转甘霖'拖了七七四十九天，属延迟兑付。
按夫人定的《凡人权益补充条款》第13条，得先补交精神损失费。\"
玄衣使脸皮抽了抽：\"哪来的野规矩？\"
\"夫人写在小本本最后一页的。\"程砚摸出布包晃了晃，里面传来纸页窸窣声，\"她上个月还说，神仙要是耍横，就拿这个砸脸——哦对，您看这表头，事由、停留时间、是否携带违规愿力......\"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还有一栏叫'上次被凡人骂'的时间，要如实填啊，上个月十五，青丘村王老汉在土地庙骂您'光吃供品不办事'，我可都记着呢。\"
三十六道使臣面面相觑。
为首者勃然大怒，玄铁神印从袖中飞出，带着雷音劈向程砚——却见那熊妖不躲不闪，慢悠悠抬手，玉米棒子恰好磕在神印上。
\"叮——\"
系统机械音突然拔高：\"检测到被动反击成立——触发头铁签到！\"
程砚被这声吓了一跳，手里的玉米\"啪嗒\"掉在地上。
护灵碑的金光如活物般窜进神印，玄衣使的法袍瞬间泛起黑气，额角冒出豆大的汗珠：\"你、你动了我的履职记录？\"
\"这叫反向审计令。\"程砚蹲下身捡玉米，顺手抄起块碎石在地上画圈，\"系统奖励的，说能翻旧账。
让我看看......\"他掰着手指头数，\"三百年前克扣东海渔民的求晴愿力，二百年前私吞西牛贺洲的学子文昌愿，五十年前......\"
\"住口！\"玄衣使的神印突然炸开黑雾，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未兑付的愿力记录。
其余使臣的法袍也接二连三\"开了口\"，有的露出绣着霉斑的中衣，有的法靴里掉出半块没吃完的供饼。
\"系统判定：三十六位律令使千年内累计违规1089次，现录入失信名单。\"护灵碑的鸣响里混着安燠的笑声，\"下次再来，得带三倍愿力来赎身哦~\"
三十六道身影连滚带爬往云层里钻，为首者临走前吼了句：\"此仇必报！\"程砚捡起地上的玉米，拍了拍灰塞进嘴里：\"慢走不送——记得把登记表填完再走！\"
山风渐静时，程砚累得靠在护灵碑上，熊皮袄蹭得碑面沙沙响。
他摸出怀里的小本本，翻到最后一页，用炭笔歪歪扭扭添了行字：\"第两百四十八天，程砚用玉米打跑三十六神仙，玉米很好吃，就是掉地上沾灰了。\"
\"......你又乱用我的系统。\"
他猛地抬头，护灵碑的光里浮着安燠的声音，像春夜融雪时的溪涧。
程砚喉结动了动，手忙脚乱去摸腰间布包——那里装着她的小本本，装着他的血印，装着人间三年的愿力。
\"我没乱用。\"他对着碑面轻声说，\"就是替你守着账本......你说规则是死的，记账的人要活。
我就想让这些愿力，都活过来。\"
护灵碑突然泛起暖光，照得他眼尾发潮。
他看见意识里浮起一片星轨，安燠的身影若隐若现，发间玉簪的碎光散成星子：\"别一个人扛......我们是合伙制天序。\"
话音落，石案上的账本\"唰\"地翻到首页。
程砚的血印旁多了道淡粉爪痕——是她狐族化形时未收尽的爪尖，带着点俏皮的弧度。
而天轨深处，那本金灿灿的《天律正典》正缓缓燃烧，金漆封皮片片剥落，露出内里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凡人求雨时的姓名，治伤时的生辰八字，盖房时在梁上刻的\"开工大吉\"。
\"新的法典......\"程砚伸手碰了碰账本，指尖传来温温的触感，像安燠从前捏他耳朵时的温度，\"是用这些名字拼的？\"
\"嗯。\"安燠的声音轻得像片云，\"每道愿力都是名讳，每笔兑付都是契约。
以后的天序，该由这些名字来写。\"
程砚笑了，把小本本按在胸口。
护灵碑的共鸣数悄然跳到一万零四，像有人在规则深处轻轻推了他一把。
后半夜的风裹着松针香，程砚靠着碑打盹，迷迷糊糊听见安燠的声音在意识里哼歌——是她从前哄他睡觉的调子，跑调得厉害。
他伸手摸向身边，那里躺着她的发簪碎片，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她的指尖无意识蹭过发间，那里有个冰凉的凹痕，像在等什么东西重新落进去。
而山外的天际线，已经泛起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