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燠正弯腰收拾散落在案几上的账本，一片鹅黄封皮的纸页突然被穿堂风掀起，露出背面缠着的灰金丝线——那是方才白翎子用天律尺验账时，从云端垂落的天轨裂隙。
她指尖刚触到丝线，便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缩回，又鬼使神差地轻轻捻住。
“这线……在抖？”她嘀咕着凑近，狐狸眼眯成两道月牙。
原本该冰冷刺骨的天轨之力，此刻竟裹着层温温的颤意，像极了冬夜里缩在灶膛边的小奶狗，怯生生蹭着她掌心的温度。
系统突然“叮”了一声，提示“接触特殊能量体触发隐藏签到”，她却顾不上看奖励，脑子里“轰”地炸开——这哪是天庭来查账的锁链，分明是饿极了的小兽在讨食！
“程砚！”她转身撞进刚端着糖罐过来的男人怀里，糖粒撒了几颗在两人脚边，“你快摸摸这线！它不是来审我们的，是来……讨饭的！”
程砚被撞得后退半步，却稳稳托住她后腰。
他低头看了眼那缕灰线，熊掌上的薄茧轻轻覆上去。
原本紧绷的丝线竟像见了熟人似的，瞬间软成团绕在他指节间。
“确实不对。”他浓眉皱成小括号，“前日我查地脉，山神令的脉动还和地火同频，今儿倒像……像我家蜂窝里饿急的熊崽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蜂箱。”
安燠突然拍了下案几，惊得窗外的山雀扑棱棱飞走。
“我明白了！”她拽过程砚的手腕，把他掌心按在账本上，“原着里说天轨吞愿力如鲸饮海，可这些年神仙忙着争香火，百姓的愿力要么被截胡，要么被掺了‘升仙’‘报仇’的杂质——天道自己都快饿出内伤了！方才白翎子的量魂尺为什么碎成金粉？不是山民心意太纯，是天轨太久没喝到干净的‘愿力粥’，猛地尝了口纯的，连尺子都给香化了！”
程砚听得眼睛发亮，熊耳在发间不自觉地抖了抖：“所以那些荒山野祠突然复燃，不是咱们引的香火，是天道自己偷偷续的？就像我从前饿极了，能翻三个山头找蜂窝？”
“聪明！”安燠屈指弹了下他额头，狐狸尾巴在身后得意地晃，“更妙的是——”她从袖中抖出卷残旧的《山境自治约》，封皮上“玄真子手书”几个字在月光下泛着青光，“咱们烧天条那晚，把‘神仙该讲人情’的理儿灌进了天轨。它现在正学咱们的共命契呢，拿山民的纯愿当‘真话汤’喝！”
说罢她拽着程砚往护灵碑跑。
那碑是山民们用雷击木刻的，上头密密麻麻刻着“张猎户求治母病”“李阿婆求风调雨顺”之类的小愿望。
安燠掏出朱砂笔，在碑底画了个漏斗状的阵纹：“往后山民许愿，都写在竹片上投进碑底。愿力先过这道‘筛子’——求升仙的、咒仇家的，全筛下去；护村的、安老的、救病的，筛干净了再让天轨抽走。这叫‘代天收愿’，既喂饱它，又省得天庭说咱们私吞香火。”
程砚蹲下来看她画阵，喉结动了动：“要是天轨喝饱了，反过来咬咱们？”
“它现在是饿极的幼兽，不是当年吞星的饕餮。”安燠指尖点了点他心口，“再说了——”她狡黠地眨眨眼，“有你这守山大神镇着，有我这狐仙后代看着，它就算想咬，也得先问问熊瞎子同不同意。”
是夜，不周山飘起细雾。
安燠裹着程砚的熊皮斗篷窝在碑前，看竹片上的愿望被阵纹染成金光，顺着灰金丝线缓缓升上云端。
十七处野祠的香火突然“轰”地蹿高尺许，连百里外那座屋顶漏雨的荒庙，泥胎神像的眉眼都泛起了暖光。
“成了。”程砚站在她身后，声音闷在她发顶，“天轨喝得挺香。”
安燠打了个哈欠，往他怀里缩了缩：“明儿让小桃去荒庙送两斤新晒的枣干——泥胎饿瘦了，咱们的漏斗阵可就少了个‘试吃员’。”
话音未落，程砚突然僵住。
他掌心的山神令猛地发烫，顺着血脉往胳膊里钻。
那热度不似寻常地脉躁动，倒像……有什么被封了千年的东西，正在地底敲墙。
“阿燠。”他低头看她，眼底映着碑前的金光，“地脉里……有东西醒了。”
安燠睡意顿消，狐狸眼危险地眯起。
她刚要开口，系统提示音突然炸响：“检测到特殊地脉波动，触发‘守关人传承’签到——”
“闭嘴小懒虫！”她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又抬头看向程砚，“走，去后山。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敢在咱们的地盘上敲墙。”
山雾渐浓时，两人的身影已消失在林子里。
护灵碑前的竹片还在发光，灰金丝线晃了晃，像是打了个饱嗝，慢悠悠缩回云端。
而在地底极深处，一声沉闷的钟鸣，正顺着裂开的岩缝，缓缓漫向人间。
程砚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熊耳在发间抖得像被风吹乱的蒲扇。
他闭着眼，额角青筋随着地脉震颤一跳一跳——那声音太轻了，轻得像山涧冰碴子碰着石子，可每个字都往他心口钻。\"钟不响......因无人敢言......\"他喉结滚动，突然想起前日在山脚下捡到的小乞儿，那孩子被狼追着跑，明明疼得直抽气，偏咬着唇不肯哭出声。
原来天道这些年，竟也活得像个不敢喊疼的小乞儿？
\"阿燠。\"他猛地睁眼，眼底翻涌着地火般的热意，\"那钟不是哑的，是被人捂了嘴。\"
安燠正踮脚够案头的青铜匣，闻言指尖一顿。
狐狸尾巴从斗篷里钻出来，尖儿上的绒毛都跟着颤：\"你是说......\"
\"它说'今有愿为薪'。\"程砚伸手把她捞下来，生怕她踩翻脚边的炭盆，\"那些山民的愿力不是供品，是引火的柴。
咱们之前筛出来的'护村'、'救病'，都是没掺假的真话——天道要的不是多，是真。\"
安燠突然笑出声，狐狸眼弯成两弯月牙。
她拍开程砚搭在她腰上的手，却没真推开，反而往他怀里蹭了蹭：\"难怪白翎子的量魂尺碎成金粉——神仙们总拿'升仙'、'报仇'当饲料，天道早吃腻了虚头巴脑的客套话。
咱们这是给它换了盘糖蒸酥酪，能不香得连尺子都吞了？\"
她转身从匣里抽出张泛黄的绢帛，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些符纹，边角还沾着焦黑——正是从广元帝君残魂影像里拓下来的天命炉核心图。\"我早看那破炉子不顺眼了。\"她捏着绢帛晃了晃，\"它往天轨里灌的哪是愿力，是掺了蜜的迷魂汤！
神仙们喝着甜，天道可被灌得直翻白眼。\"
程砚凑过去看，熊掌上的薄茧扫过绢帛边缘：\"你要拿这个......\"
\"反向阵眼！\"安燠指尖蘸了蘸舌尖，在绢帛上点出个血珠，\"我这堕仙血最擅搅局——当年玄真子叛天，用的就是这招。\"她拽着程砚跑到护灵碑前，碑上的竹片还泛着微光，\"把这符纹贴碑顶，再用山民的魂灯残焰喂它......\"她突然顿住，偏头看程砚，\"你说那钟要'真言'当薪，咱们就给它攒一屋子真话。\"
程砚突然弯腰抱起她，把她举到碑顶的位置。
安燠吓了一跳，揪住他的衣领直晃：\"程大傻子！
我自己能爬——\"
\"你尾巴尖都扫到蜘蛛网了。\"程砚闷声笑，熊耳泛红，\"小心摔着。\"
安燠的耳尖\"腾\"地红了，却假装没听见，迅速把绢帛按在碑顶。
指尖刚触到碑面，三百盏魂灯突然\"呼\"地窜起蓝焰——那是山民们每月初一在祠堂点的长明灯，早该灭了的残焰，此刻竟像被抽干了最后一丝油，\"唰\"地全钻进碑体。
\"张猎户的灯！\"安燠倒抽冷气，\"上个月他说'谢玉面夫人教我治母病'，灯芯留了半寸；李阿婆的灯......她总念叨'风调雨顺了，该给夫人送两斤新麦'，灯花结了三个。\"她低头看程砚，眼里泛着水光，\"原来他们的每句'谢谢'，都藏在灯里。\"
程砚仰头望着她，喉结动了动：\"他们说的都是真心话。\"
\"所以这才是最好的薪。\"安燠咬破指尖，血珠顺着碑体纹路蜿蜒而下，\"天道不是不能反击，是被哄得忘了真话什么味儿。
咱们今天，就给它灌一肚子真话——\"
子时三刻的梆子刚响，护灵碑突然发出蜂鸣。
原本温和的金光\"轰\"地蹿起三丈高，照得整座山岗亮如白昼。
灰金丝线从云端劈头盖脸砸下来，缠在碑身上像条饿疯的蛇，却没半分攻击性，反而顺着金光簌簌发抖。
\"听！\"安燠抓住程砚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
程砚屏住呼吸。
起初是极轻的抽噎，像小娃娃刚止住哭；接着是此起彼伏的\"谢谢\"，混着\"今年庄稼长得好\"、\"我娘能下地了\"、\"山匪没再来\"；最后所有声音叠在一起，成了轰隆隆的浪——那是三百户山民，用最朴实的乡音，把藏在灯里的真话，全吼上了天。
天际突然传来\"咔\"的一声。
程砚抬头，看见原本灰蒙蒙的天轨裂隙里，裂开道金红的缝——不是雷，不是火，是\"天命本由人定\"六个字，正从裂隙里往外渗光。
更远处，凌霄殿方向腾起股黑烟，像有人往炉子里塞了块湿柴，呛得玉帝的蟠龙柱都晃了晃。
\"天轨在抖！\"程砚惊呼，\"它......它在笑？\"
安燠歪头看他，狐狸尾巴在碑顶晃成毛团：\"可不么？
你听那声音——\"她模仿着天轨的震颤，捏着嗓子学小奶狗哼哼，\"原来真话这么甜呀~\"
程砚被逗得直笑，伸手把她从碑顶抱下来。
两人刚站稳，护灵碑的金光突然暗了暗。
安燠眼尖地看见碑面爬过道细纹，像冰面裂开的缝，转瞬又被金光盖住。
她没说话，悄悄把程砚的手往自己手心里按了按。
后半夜的山风突然冷了。
程砚裹紧斗篷把安燠圈在怀里，低头吻她发顶：\"累么？\"
\"累。\"安燠打了个哈欠，声音闷在他胸口，\"但比当年在青丘装仙子爽多了。\"她顿了顿，又小声补了句，\"要是明儿碑裂了......\"
\"裂了就补。\"程砚摸了摸她的狐狸耳朵，\"大不了把我山神令熔了，给它打个金补丁。\"
安燠笑出声，尾巴尖轻轻扫过他手背。
远处传来雄鸡打鸣，护灵碑的金光突然骤敛，像被谁猛地掐了灯芯。
程砚借着月光凑近看，只见碑面密密麻麻爬满细纹，像老树皮上的裂痕，却在晨曦里泛着温润的光，像块被摸了千年的古玉。
\"要变天了。\"安燠眯起眼，望着天际鱼肚白处那道若有若无的金红裂隙，\"但这次，天得听咱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