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露水还凝在共生树的叶尖，叶天腕间的根脉印突然泛起细碎的光点，像把星子撒在了皮肤上。他低头看向树底的水洼，那池九色树胶凝成的界纹膜正微微起伏，膜上九界图谱的旋转速度慢了下来，人界田埂的光带与妖界竹林的光带缠绕处，竟渗出丝丝缕缕的银雾，落地便化作半透明的根须，往九界谷的方向钻去。
“这是……共鸣根须？”叶天伸手触碰那些根须，指尖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握着根绷紧的琴弦。最年长的魂灵飘过来，魂体在晨光里愈发凝实，他指着根须入土的地方：“你听，土里在响呢。”
凝神细听，果然有极轻的嗡鸣从地底传来，不是单一的音调，而是九种音色在共振。人界的麦秆拔节声、妖界的竹叶摩擦声、魔界的熔岩流动声、佛界的莲瓣开合声、北溟的冰层碎裂声、修罗界的沙粒碰撞声……混在一块儿，竟比昨夜的无字歌更绵密，像无数根丝线在土里织成了会呼吸的网。
王老汉的锄头刚插进田里，就被什么东西轻轻顶了一下。他扒开土坷垃，发现是簇浅金色的须根，须根上顶着米粒大的绿芽，芽尖沾着点九色树胶。更奇的是，这些根须不是往深处扎，而是贴着地面蔓延，所过之处，原本高低不平的田垄竟慢慢变得平整，连石块边缘都长出了青苔般的软绒。
“这根须在‘找平’呢。”王老汉捏起块沾着根须的泥土，土块里竟嵌着细小的冰晶和沙粒，“九域根嫌地界不平，灵气走得费劲。你看这软绒，是用佛界的莲绒和妖界的竹衣混的，既能填坑，又不碍着透气——比咱用锄头整得还匀净。”
话音未落，田埂边突然腾起片淡青色的雾，雾里飘着无数米粒大的光虫，每只虫翅上都驮着颗谷粒。它们飞过人界的麦田，就往妖界的方向落，谷粒坠在竹枝上，立刻抽出带着麦芒的竹节；飞过魔界的熔岩池，谷粒就在火缝里扎根，长出裹着冰壳的麦穗；飞过北溟的冰原，谷粒竟在冰层下发出绿光，冻土里冒出了带着稻壳的竹笋。
“是光虫在给根须带路。”叶天望着光虫远去的方向，根脉印的震颤越来越清晰，“它们知道哪里需要灵气调和，就像牧人赶羊，把谷粒的生气赶到最缺的地方去。”
叶苍在魔界边界发现了更奇的事。那些扎根在熔岩上的竹茎，竹节间竟结出了半透明的囊泡，泡里盛着清凉的泉水，泉水晃动时，映出的不是魔界的火光，而是妖界竹林的影子。护林蛇的幼崽们盘在竹茎上，每吐一次信子，囊泡就胀大一分，等泡里的泉水满了，竹节便会轻轻倾斜，把水倒进熔岩裂缝里，发出“滋滋”的轻响，裂缝边缘竟慢慢长出了带着水纹的石苔。
“这是在给魔界‘解渴’呢。”叶苍用剑鞘拨开片石苔，底下的熔岩不再是灼人的赤红，而是泛着温润的橙光，“护林蛇的清气聚成水，竹茎的灵气锁住水，熔岩的火气又把多余的水汽化成雾——你看这雾，飘到北边就成了雨，落在冰纹稻穗上，穗粒都更饱满了。”
他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阵闷响，是块巨大的熔岩石滚落下来，砸在新长的竹茎丛里。护林蛇的母蛇立刻竖起身子，蛇鳞上的冰纹骤然亮起，在石面上罩了层薄冰；竹茎们则齐齐往中间靠拢，用带着弹性的竹身接住石块，冰与竹相触的地方，竟生出层坚韧的纤维，把石块牢牢裹住，既没让它压坏根须，又没让它滚进熔岩池里。
“它们学会搭伙干活了。”叶苍笑了笑，剑穗上的蛇形玉佩突然发出微光，映出北溟冰原的景象：那里的冰层正在融化，但不是崩塌，而是顺着新长出的麦根流淌，汇成带着麦香的溪流，溪流边的冰岩上，竟开出了魔界的火焰花，花瓣边缘还挂着冰珠。
沙华的羊皮卷在巳时突然卷起又展开，卷面上的沙画剧烈翻腾，修罗界的沙枣林里，沙晶果实正在纷纷坠落，落地的瞬间炸开，化作漫天的光尘。光尘落在过渡带的灌木上，灌木的叶片竟开始变色：朝阳的一面泛着人界的麦黄，背阴的一面透着妖界的竹青，叶脉里还流淌着修罗界的沙金。
“是沙晶在‘散灵’。”沙华按住羊皮卷，卷边的沙枣木柄突然变得温热，“这些果实攒了太多灵气，得往外放了。你看那些光尘，落在沙地上就长出会转圈的沙草，草叶能跟着灵气流动的方向转，像在给九域根当‘向导’。”
他指尖划过沙画里的过渡带，那里的莲花正在成片绽放，花瓣上的沙纹里渗出佛界的莲露，露水滴在沙地上，竟冲出细小的泉眼，泉眼里冒出的不是水，而是带着沙香的雾气。雾气中，修罗界的孩子们正追逐着光尘奔跑，他们光着的脚丫踩过沙地，留下的脚印里立刻长出小小的谷苗，谷苗的穗子上还结着迷你的沙晶。
“连孩子的脚印都能催出灵气了。”沙华把耳朵贴在羊皮卷上，能听见卷里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混着沙粒滚动的轻响，像首活泼的童谣，“九域根把修罗界的‘硬’性子磨软了，却没磨掉它的‘韧’——你看这沙地里的泉眼，看着软，却能在石头缝里钻。”
凌清涵的同心镜在午时泛起涟漪，镜中的传声玉突然悬浮起来，九界的孩子们围着它坐成一圈。人界的孩子刚把新收的谷粒放在玉块上，魔界的孩子就发现自己那边的熔岩末竟变得温热，不再灼手；北溟的冰灵往玉上呵了口气，修罗界的沙粒就自动聚成个小小的沙堆，正好接住从玉上滚落的谷粒。
“它在当‘媒人’呢。”凌清涵笑着用指尖轻点镜面，镜里的孩子们正试着交换东西：妖界的小狐崽把竹编的小篮子放在玉上，人界的孩子立刻收到个一模一样的，只是篮子里装着人界的麦穗；佛界的小沙弥放上颗莲籽，魔界的孩子那边就长出朵小小的莲花，花瓣上还沾着点熔岩灰。
最热闹的是北溟的冰灵们，它们把冰雕的小动物放在传声玉上，九界的玉块旁都冒出了同样的冰雕，只是冰雕的底座各不相同：人界的是泥土做的，妖界的是竹根做的，修罗界的是沙晶做的。冰灵们拍着爪子笑，冰雕底座竟开始慢慢融合，泥土里长出竹根，竹根上裹着沙晶，沙晶里又冻着泥土。
“玉块记着所有的好东西呢。”凌清涵看着镜中融合的底座，同心镜突然映出共生树的景象，树顶的同心果壳落在地上，裂开的碎片化作九只光鸟，往九界飞去，“你看那光鸟，嘴里都衔着片树皮——是共生树在给每个界送‘请柬’呢。”
阿桃的灵泉在未时突然变得清澈见底，泉底的界螺壳上，九界的文字开始流动，像在互相串门。信使鱼们不再衔桃枝，而是围着界螺游成圈，每游一圈，螺壳就吐出根新的光丝，光丝在空中织成个半透明的网，网眼处飘过妖界的竹叶、人界的麦壳、北溟的冰晶。
“界螺在学‘说话’呢。”阿桃把耳朵贴在泉边的石头上，这次听到的不是竹笛声，而是清晰的话语，是妖界的姑姑们在说：“竹篱笆上的桃花开了，引来好多北溟的冰蝶，蝶翅落的地方，长出了带冰纹的桃花。”
她刚想回应，泉里突然浮起片巨大的荷叶，叶面上坐着个小小的佛界沙弥，是用泉底的淤泥和光丝凝成的。沙弥双手合十，荷叶就往岸边漂，停在阿桃脚边时，沙弥开口说：“莲池里的莲子熟了，想请信使鱼带去妖界，说要跟桃花换着长——佛界的莲台想尝尝竹香。”
阿桃笑着往泉里丢了颗桃核，桃核落水即化作只新的信使鱼，带着荷叶上的沙弥往泉底游去。界螺壳上的文字突然亮起，组成行新的字：“灵泉是九界的舌头，能说所有的话。”
王老汉的田里，那些会“酿土”的谷粒长出了新的模样。麦穗的顶端不再是单一的谷穗，而是分出九个小小的杈，每个杈上结着不同的果实：有魔界的熔岩果，有北溟的冰浆果，有佛界的莲籽，还有修罗界的沙枣。风一吹，果实们轻轻碰撞，发出的声音竟和共生树的嗡鸣合上了拍。
“这是‘合穗’了。”王老汉摘下颗熔岩果，果子摸着是暖的，咬一口却带着麦香，“九界谷把自己当成了个小九界，每种果子都按自己的性子长，却长在同一根秆上——你看这秆子，既抗冻又抗烧，还能在沙里扎根，把九界的本事都学来了。”
他把咬过的果核埋进土里，果核落地就冒出绿芽，芽尖上顶着个小小的“和”字，和之前粥碗里的一模一样。绿芽长得飞快，转眼就长成株小小的共生树，树叶上还沾着九色的露水，落在地上，竟让周围的泥土都泛起淡淡的光泽。
“这是九界谷在‘生孩子’呢。”王老汉笑得皱纹都挤在一块儿，“它知道光自己好不算好，得让地里长出更多能带着九界性子的东西——你看这小共生树，根须已经往灵泉的方向伸了，想去跟界螺打个招呼呢。”
叶天在申时登上共生树的枝干，发现树干上渗出的树胶不再是水洼，而是顺着纹路往上爬，在树枝的分叉处凝成小小的九色花苞。他伸手触碰花苞，花苞就轻轻颤动，放出股混合着九界气息的香气，闻着像麦香，又像竹韵，仔细品品，还有点沙甜和冰清。
“是共生树要开花了。”最年长的魂灵飘在他身边，魂体已经能看出穿着粗布衣裳的模样，“不是同心花那种，是九界花——每片花瓣都不一样，却能凑成一朵好看的。”
他指着花苞深处，那里隐约能看见花瓣的轮廓：有的像麦穗，有的像竹叶，有的像莲瓣，有的像蛇鳞，有的像沙粒，有的像冰晶，有的像熔岩，有的像佛尘，还有的像泉眼。这些轮廓在慢慢舒展，每动一下，九域根的搏动就沉稳一分，像位慈祥的长辈在看着自己的孩子慢慢长大。
叶天低头看向地面，九界谷的光带还在往九界延伸，只是不再是笔直的线，也不是简单的曲线，而是像藤蔓一样互相缠绕，在九界之间织成个巨大的网。网眼里，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流动，那是九界的生灵在互相往来：人界的农人去妖界学编竹器，妖界的狐崽来人界看麦田，魔界的生灵去北溟看冰景，北溟的冰灵去佛界看莲花……
“以前是根脉连着九界，现在是生灵牵着根脉走。”叶天摸了摸腕间的根脉印，印上的光已经和共生树的花苞连成一片，“这才是真正的‘共生’——不光是东西能长在一块儿，人也能走在一块儿，心也能凑在一块儿。”
酉时的夕阳把天空染成了蜜糖色，九界的歌声再次响起，这次不再是顺着根脉流淌，而是弥漫在每个角落。人界的麦田里，农人们跟着歌声收割；妖界的竹林里，狐崽们跟着歌声跳舞；魔界的熔岩边，生灵们用石头敲打出节奏；佛界的莲池边，沙弥们跟着歌声诵经；北溟的冰原上，冰灵们踩着冰面唱歌；修罗界的沙地上，孩子们追着光虫哼唱……
叶天坐在共生树的树杈上，看着九界的景象在眼前交织。他忽然明白，九域根和共生树从来都不是主宰，它们只是个引子，像粒种子，把“共生”的念头种进了九界的土里。现在，这颗种子发了芽，长了叶，开了花，结了果，还把种子散到了更远的地方。
夜幕降临时，共生树的第一朵九界花终于绽放。九片不同的花瓣在月光下舒展，每片花瓣上都映着一界的景象，却又在花瓣边缘互相融合：麦芒缠着竹丝，竹丝裹着莲瓣，莲瓣沾着蛇鳞，蛇鳞嵌着沙粒，沙粒裹着冰晶，冰晶映着熔岩，熔岩托着佛尘，佛尘拂过泉眼，泉眼又润着麦芒。
九色的花瓣散发出柔和的光，落在九界的土地上，让每寸土都泛起温暖的光晕。九域根的搏动变得像呼吸一样自然，和九界生灵的心跳渐渐合拍，像无数颗心在同个节奏里跳动。
叶天靠在树干上，听着九界的歌声，看着绽放的九界花，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想起刚到九界谷时，这里的灵气还是生涩的，九界的联系还是脆弱的，而现在，一切都变得那么妥帖，那么自然，像本该就是这样。
远处，王老汉的屋里亮起了灯，传出阵阵笑声；共同学堂的窗棂上，传声玉的光还在闪烁，孩子们的笑闹声隐约可闻；灵泉边，阿桃正和泉里的界螺说话，声音轻轻柔柔的；叶苍带着护林蛇往回走，剑穗上的蛇形玉佩闪着温和的光；沙华的羊皮卷摊在地上，沙画里的九界正慢慢连成一片……
叶天闭上眼睛，感受着根脉印传来的温暖，感受着共生树的轻轻颤动，感受着九界灵气在体内流转。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九界的共生之路还很长，但只要这根脉还在搏动，这歌声还在继续，这条路就会一直走下去，走得踏实，走得温暖，走得繁花似锦。
夜风再次穿过枝叶，带着比昨夜更浓郁的九界气息，像句温柔的呢喃，在每个生灵的耳边轻轻说：“就这样，一直这样，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