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无线电静默
顾锦城带回的物资和装备，如同一针强心剂注入了哨所内每个人的心中。但希望带来的短暂振奋很快被更现实的挑战所取代——那部便携式单兵电台的电池指示灯闪烁着微弱的红光，提醒着他们时间有限。
宋墨涵第一时间将抗生素用于小雅和王磊。给小雅进行注射时，孩子似乎有所感应，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微弱地喊了一声“妈妈”，让一旁的秦雨薇瞬间泪流满面。王磊则坚持只用半支剂量：“我扛得住，省下点以备不时之需。”他的固执里是军人对资源的本能珍惜和对同伴的负责。
顾锦城没有休息，立刻和李帆一起研究那部电台。他们调整着频道，听筒里传来的大部分是滋滋的电流杂音，偶尔捕捉到一些模糊不清、无法辨明归属的通讯片段。
“干扰很强，而且我们可能在信号覆盖的边缘区域。”李帆眉头紧锁，手指小心翼翼地在旋钮上微调，“电池最多还能支撑二十分钟的有效搜索。”
顾锦城点头，面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冷峻：“优先尝试联系‘昆仑’或‘基石’频率，这是我们出发前约定的备用联络网。”他的声音沉稳，但紧抿的嘴角泄露了内心的焦灼。这部电台是他们通往外部世界的唯一桥梁，如果无法建立联系，他们依然是被困在孤岛上的囚徒。
宋墨涵安排好药品，又将能量胶分给几位体力透支最严重的平民，特别是阿依莎和老者格根。她注意到阿依莎依然紧攥着那块干粮，几乎没怎么动过。
“阿依莎，你必须吃一点，为了孩子。”宋墨涵在她身边坐下，声音轻柔却坚定。
阿依莎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破碎：“医生……我害怕……我们真的能活下去吗？孩子……他能不能看到这个世界……”绝望如同实质的阴影笼罩着她。
宋墨涵握住她冰凉的手，直视着她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听着，阿依莎，我无法向你保证绝对的安全。但你看，”她指了指正在调试电台的顾锦城，又指了指守在射击孔旁纹丝不动的赵大勇，以及正在给小雅擦拭额头的秦雨薇，“我们这里有最优秀的军人，他们在竭尽全力寻找出路；有同伴在彼此照顾。我们每一个人都在为活下去而努力。你的孩子，他选择在这个时候来到你身边，说明他和你一样坚强。给他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这番话似乎触动了阿依莎内心深处的某种力量。她看着宋墨涵清澈而坚定的眼眸，又看向周围那些疲惫却仍在坚持的面孔，终于，她慢慢地将干粮送到嘴边，小口小口地、认真地吃了起来。
这一刻，宋墨涵不仅是在救治身体，更是在缝合那些被恐惧撕裂的灵魂。她不经意间抬头，正好对上顾锦城望向她的目光。他显然听到了她刚才的话，那深邃的眼眸中不再是平日的锐利与冷硬，而是漾开一层极淡的、近乎温柔的涟漪。他没有说话，只是极轻微地对她点了点头，那是一种无声的赞许与更深层次的认同。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调试电台的李帆突然身体一僵，随即压低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头儿！有回应了！是‘基石’！信号很弱，但能分辨！”
整个哨所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顾锦城立刻接过耳麦，沉稳地报出一串身份识别码和当前大致方位：“……重复，这里是‘山鹰’，我方位于原定撤离点东北约十五公里区域，携带幸存平民八人，伤员四人，急需医疗支援与撤离通道。电台电力即将耗尽……”
断断续续的回应从听筒中传来，夹杂着严重的干扰：“山鹰……收到……信号……定位……坚持……七十二小时……救援……”
通讯在关键处再次被杂音淹没。李帆拼命调整，但那微弱的连接如同风中残烛，最终彻底熄灭。电台的电池指示灯也在此刻完全熄灭，屏幕一片漆黑。
“该死！”李帆懊恼地捶了一下地面。
顾锦城放下耳麦，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深吸一口气，转向所有充满期待注视着他的人。
“联系上了。上级已知晓我们的位置和情况。”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哨所的每个角落，“救援正在组织，但需要时间。他们要我们至少再坚持七十二小时。”
七十二小时。三天三夜。
希望被证实，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严峻的考验。现有的食物和饮水，即使极度节省，也绝对支撑不了这么久。而且，谁也无法保证这期间敌人不会发现这个哨所。
短暂的沉默后，顾锦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三天，我们能守住。李帆，重新清点并分配所有物资，按最低生存标准定量。赵大勇，扩大警戒范围，重点监控东北方向。王磊，你负责指导巴图和老格根，利用现有材料制作一些简易预警装置。”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宋墨涵身上：“宋医生，请评估所有人的身体状况，确定优先照顾顺序。我们需要用最少的资源，撑过这三天。”
“明白。”宋墨涵郑重点头。她知道，这不仅是对她医疗技术的考验，更是对她统筹能力和心理素质的挑战。
任务分配完毕，每个人各司其职，哨所内弥漫着一种背水一战的凝重气氛。
然而，就在当天夜里，第一个真正的医疗危机爆发了。
深夜，负责照顾伤员的秦雨薇匆忙找到刚刚合眼不久的宋墨涵，声音带着哭腔：“宋医生！不好了！王小军……小军他额头烫得厉害，呼吸也变得特别急，我叫他也没反应了！”
宋墨涵瞬间清醒，心脏猛地一沉。她立刻冲到王小军身边。这个之前一直因为惊吓和轻微擦伤而沉默寡言的男孩，此刻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而浅表，意识已经模糊。宋墨涵迅速检查，掀开他眼睑，用手电照射，瞳孔对光反应迟钝。
“急性脑膜炎？或者严重败血症？”宋墨涵脑中飞快闪过震断，心直往下坠。在这种环境下，任何一种都是致命的！她带来的抗生素已经用完，顾锦城带回的抗生素主要是针对伤口感染的，对颅内感染效果不确定，而且剂量……
“怎么了？”顾锦城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显然也被惊动了。
宋墨涵抬起头，脸色在微弱的光线下苍白如纸：“小军可能并发了颅内感染，情况非常危险，需要立刻使用强效广谱抗生素，而且需要大剂量……”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我们没有合适的药。”
顾锦城的眉头紧紧锁住，他看着呼吸艰难的孩子，又看向宋墨涵那双充满了无力感和恳求的眼睛。寂静的深夜里，孩子急促的呼吸声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角落的阿依莎，忽然怯生生地开口了，声音细微却清晰：“医生……我……我可能有点药。”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这个一直沉浸在自身恐惧中的年轻孕妇。
阿依莎在众人的注视下有些瑟缩，但还是鼓起勇气，从贴身衣物最内侧的一个小小暗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用油纸和蜡封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这是……这是‘雪莲解毒散’，我阿嬷给的，是我们族里传下来的方子，说是在野外受了严重风寒或者伤口化脓发高热时，能救命……”她将小包递给宋墨涵，眼神纯净而带着一丝希冀，“我……我不知道对不对症，但阿嬷从不骗人。之前我害怕，没敢拿出来……”
宋墨涵接过那个带着体温的小包，心情复杂。民族草药？在这种危急关头，能相信吗？她受过严格的现代医学训练，本能地对未经科学验证的偏方持保留态度。可是，看着奄奄一息的王小军，看着阿依莎真诚的眼神，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她迅速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少量淡黄色、带着清苦气味的粉末。
顾锦城的手按上她的肩膀，力量沉稳：“有办法吗？”
宋墨涵抬头看他，在他眼中看到的不是质疑，而是全然的信任与支持。那眼神仿佛在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站在你这边。
这信任沉重而滚烫。
宋墨涵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她看向阿依莎：“怎么用？”
“用温水化开一点，喂下去。阿嬷说，情况越急，用量越要谨慎，先试一点点。”阿依莎急忙说。
“好。”宋墨涵不再犹豫，立刻让秦雨薇取来少量温水，谨慎地取了极少量粉末溶入水中。她亲自尝了一点点药液，舌尖传来强烈的苦涩感，但片刻后并无其他异常反应。
“帮我扶起他。”她对顾锦城说。
顾锦城立刻上前，用那双握惯了钢枪的大手，极其轻柔却稳固地托起王小军无力的身体。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瓷器。
宋墨涵则用小勺，一点点、极其耐心地将药液喂进孩子紧闭的牙关。她的动作轻柔而稳定，眼神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里只剩下她和这个生命垂危的孩子。
顾锦城就那样半跪在地上，稳稳地托着孩子，目光却始终落在宋墨涵的侧脸上。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粘在白皙的皮肤上，她的嘴唇因紧张而微微抿着，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专注救人的模样，在昏暗摇曳的光线下，美得惊心动魄，也坚强得让人心疼。
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血腥气混杂的气息，能感受到她因为极度专注而微微紧绷的身体。这一刻，什么战争，什么任务，仿佛都远去。他的世界里，只有这个正在与死神争夺生命的女医生，和她手下那个脆弱的小生命。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如同地下涌动的炽热岩浆，在他冷硬的心房中冲撞。他想替她拂去额角的汗珠，想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不必独自承担如此重压。但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这样支撑着她，用他全部的力量和信任。
喂完药，宋墨涵再次检查王小军的体征。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年。哨所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十几分钟，王小军原本急促的呼吸似乎……略微平缓了一些？额头的温度，好像也不再那么滚烫骇人。
宋墨涵再次检查他的瞳孔，对光反应似乎敏锐了一点点！
“有效果！”秦雨薇第一个低呼出声，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
宋墨涵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松弛下来，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庆幸席卷了她。她抬起头，正好撞进顾锦城深邃的眼眸中。那里面翻涌着如释重负，以及一种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深沉而炽热的情感。
他没有说话，但托着孩子的手臂肌肉，不易察觉地收得更紧了一些，仿佛也借此动作，确认了她的存在，确认了这一刻失而复得的希望。
在生死考验的熔炉中，在药品匮乏的绝境里，一份来自陌生人的古老草药，一个医生破釜沉舟的决断，一个军人无声却坚实的支撑，共同完成了一次生命的接力。
石缝中的藤蔓，在风雨洗礼和绝望黑暗中，非但没有枯萎，反而缠绕得更紧，根系扎得更深，悄然绽放出属于生命的、脆弱却顽强的花苞。那无声的誓言，在心跳的共振中，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