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好,这是三天的量,记得按时服用。”阿米娅将一小盒药剂轻轻放入一位感染者粗糙的手中,她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像是一股清泉,试图洗去这片街区弥漫的焦灼与不安。
“谢谢……谢谢您,心善的小姐。”那人感激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将药盒揣进怀里。
阿米娅对他报以一个安抚的微笑,正要开口叮嘱下一句,眼角的余光却被人群边缘的一抹异色吸引。
她的目光越过眼前排着长队的感染者,最后看到了那三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为首的那个银发黎博利女性,她认得。
一身修身的黑色西装,勾勒出利落而挺拔的身形,即便在下城区昏暗的街灯下,那头银发也泛着清冷的光泽。是曾经在罗德岛主舰上有过一面之缘的伊娜莉丝,对方似乎和凯尔希医生的关系不错。
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伊娜莉丝只是不着痕迹地、极快地眨了一下眼。
那双总是像冰一样冷静的蓝色眸子里,闪过一丝只有同伴才能读懂的讯号。
阿米娅微微歪了歪头,那对长长的兔耳也随之轻轻晃动了一下,清澈的眼眸里流露出一瞬间的不解。
但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伊娜莉丝可能正在执行某个需要高度保密的任务,不方便在此刻与她相认问好。
想通了这一点,小兔子不再探寻,只是朝着那个方向极轻微地点了点头,算是无声的回应。
随后,她便将视线完全收了回来,重新投入到面前为感染者分发药品的工作中,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她的动作依旧专注而温柔,好像那三个人的出现,只是这片喧嚣街景中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但博士似乎没有要放过她们的打算。
阿米娅能感觉到,自刚才起,一直倚靠在柜台后阴影里的博士,周身的气场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那股平日里沉静如深海的气息,此刻正翻涌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冰冷的暗流。
尽管博士一动不动,连兜帽的边缘都没有丝毫晃动,阿米娅却能感受到一道执拗而锐利的视线,正越过她,死死地钉在人群边缘的那个角落。那不是在进行常规的警戒或观察,而是一种……带着强烈情绪的审视。
“博士?”
“阿米娅,我去办点事。”
阿米娅甚至还来不及开口唤住她,那个身影就已经从柜台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博士手里拿着一整盒崭新的抑制剂,那纯白色的药盒在她黑色的手套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她没有选择从人群拥挤的正面穿过,而是绕开了长长的队伍。
周围排队的感染者们不由自主地为她让开一条通路。
她的目标明确——径直走向那三个与周遭破败街景格格不入的身影。
几乎是在博士迈出第一步的瞬间,霜星的身体就绷紧了。
那并非刻意的戒备,而是一种早已融入骨血的本能。
是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被刀锋与源石技艺磨砺出的、野兽般的直觉。她的重心微微下沉,脚尖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轻轻一错,只用半步,就将自己娇小的身躯横在了医生面前,构成一道坚实的屏障。
那双总是覆盖着一层薄霜的冰蓝色眼眸里,所有疲惫与病痛的痕迹都被一扫而空,只剩下警惕的火焰在深处燃烧,锐利如冰棱。
被她护在身后的医生也察觉到了异样,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不解与担忧,下意识地抓住了霜星的手臂。
“霜星?”
另一侧,伊娜莉丝的反应更为冷静,也更为致命。她依然保持着双手环胸的姿态,仿佛只是一个百无聊赖的旁观者,但那双冰冷的蓝色眼眸,已经将那个走来的兜帽身影从头到脚锁定。
隔着修身西装的布料,她的食指无声地移动,轻轻搭在了腰间铳械冰冷的金属握柄上,指腹感受着那熟悉的、可以瞬间带来死亡的触感。
博士将这一切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
她看到了那如临大敌的战士,看到了那只蓄势待发的手,也看到了那个被护在身后的、让她心中升起阴霾的身影。
呵,这么快就笼络了信徒吗?你这家伙的魅力……
博士停下了脚步,与她们之间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那是一个刚好超出常人突进范围,却又足够让声音清晰传达的距离,一个看似礼貌,实则充满对峙感的安全距离。
兜帽的阴影遮蔽了她所有的表情,让人无从窥探她此刻的情绪。
但她的声音却穿过人群的嘈杂,清晰地落入她们耳中。那是一种奇异的温和,带着一种公式化的、仿佛经过无数次演练的亲切感,就像一个最优秀的销售人员在介绍自己的产品。
“这位小姐。”
她的视线穿过伊娜莉丝和医生,准确无误地落在霜星身上。
“你最近,是否会感觉到四肢末端有周期性的刺骨寒意?尤其是在夜间。”
话语的内容更像是一份早已烂熟于心的病历报告,在对方面前被一字一句地公开宣读。
街角的风灯闪烁了一下,昏黄的光线在她兜帽的边缘跳动。
博士的头微微一侧,仿佛在等待一个答案,又或者,她根本不需要答案。
“即使在温暖的环境里,”她继续说道,语调平缓得近乎残忍,“身体也无法有效维持体温。并且,会伴有间歇性的、从关节深处传来的锐痛。”
霜星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
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了她用坚强外壳包裹住的、最私密的痛苦。
那种寒冷,那种仿佛要将骨头一寸寸碾碎的剧痛,是她每晚独自面对的噩梦。而现在,这个素未谋面的神秘人,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将她的地狱说了出来。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自己刚才为何要摆出戒备的姿态。
博士没有给她更多思考或反应的时间。
那崭新的纯白色药盒被她单手打开。
接着她将那个敞开的盒子递了过去,像一个最尽职尽责的销售员,在展示自己引以为傲的商品。
“这是罗德岛最新研制的矿石病抑制剂,”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公式化的亲切感,在这破败的街角显得格格不入,“可以有效缓解您现在的症状。”
她没说的是,虽然这东西能缓解,但是霜星下一次的病发,可能会更致命。
因为她的感染程度已经非常严重,单纯依靠药物是无法长期起效。
盒子里,一排被铝箔封得严严实实的药片,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银色的冷光。
“我们目前正在进行推广活动,”博士补充道,她的姿态没有丝毫压迫感,反而像是在给予一份慷慨的馈赠,“所以这一盒,可以免费赠送给您试用。”
她嘴里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霜星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关乎着霜星的病痛与挣扎。
然而,那双隐藏在兜帽深深阴影下的紫色眼眸,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在霜星身上停留哪怕一秒。
那道视线越过了霜星的肩膀,穿过狭窄的缝隙,牢牢地、不偏不倚地,锁定在医生那张清冷而美丽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它太过纯粹,纯粹得令人心头发寒。
伊娜莉丝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不相信以罗德岛的声誉会在这里贸然害人,那没有意义。
但眼前发生的一切……太过刻意了点。
从这个兜帽人出现的时机,到她一语道破霜星病情的手段,再到此刻这毫不掩饰的、针对性极强的视线,一切都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而她们,就是被毫无预兆地强行拉上舞台的演员,连台词都不知道是什么。
医生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清澈的眼眸里掠过一丝警觉,握着霜星手臂的手指微微收紧,似乎在无声地给予同伴支撑。
她正准备开口,用礼貌而疏离的语气,拒绝这份过于热情的“赠品”。
就在她嘴唇微启的瞬间——
一阵沉闷的、属于重型载具的引擎轰鸣声,忽然从街道的尽头传来。
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蛮横,粗暴地撕开了下城区嘈杂而脆弱的宁静。
地面开始传来细微的震动,街边小贩的货架都在嗡嗡作响。
紧接着,是撕裂空气的、尖锐刺耳的警笛声。
红蓝交错的光芒穿透了昏暗的街巷,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忽明忽暗。原本拥挤的人群瞬间陷入了更大的混乱与恐慌,纷纷向两侧退避。
近卫局的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