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通道的霉味突然被一股焦糊的甜腥气冲散。
苏晚竹的鞋尖磕上第七级台阶时,幽蓝火焰的光已经漫过她的裙角——那光不像烛火那样跳动,倒像活物,正顺着石缝往她脚腕上爬。
\"苏姑娘!\"鬼面的手劲大得几乎要掐进她胳膊,\"祭坛中央的石台上——\"
苏晚竹猛地抬头。
幽蓝火海里,一道身影被青铜锁链捆在石台上。
那人穿月白锦袍,发冠歪斜着,露出额角结痂的伤口。
他闭着眼,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若不是喉结偶尔动一动,几乎要被当作死人。
\"文远哥?\"苏晚竹的喉咙突然发紧。
三个月前她刚回天枢星时,这位三堂哥还在族学里替她挡过苏怜月的冷箭,说\"阿妹别怕,有我在\"。
此刻他手腕处的皮肤泛着青灰,像被泡在毒汁里的白芷。
\"是慢性火毒。\"
熟悉的药香混着阴火气息涌来。
苏晚竹转头,看见白梅医师正蹲在石台前,指尖搭在苏文远腕脉上。
这位悬壶阁最年轻的女医官额角沾着汗,银针在她指间闪着冷光:\"他体内的毒不是天生的诅咒,是林府厨房那盏鎏金茶炉里的东西——我前日替苏三夫人诊脉时,在茶渍里尝出了半分。\"
\"林九霄好狠。\"陆昭的声音像淬了冰,他挡在苏晚竹身侧,袖中短刃已经出鞘,\"用毒药控着苏家嫡系,再借血祭坐实'灾星克亲'的谣言。\"
苏晚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回天枢星第一日,苏怜月哭着说\"三堂哥突然咳血,定是阿妹带回来的晦气\";想起周氏拉着她去祠堂跪香,说\"你克死未婚夫不算,还要克死亲族\"。
原来所有的\"巧合\",都是林九霄在幕后抽丝的手。
\"晚竹,闭眼。\"白梅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荧光标记术的辐射雾要散了。\"
苏晚竹这才发现眼前一片模糊。
她在荒星学过的\"荧光标记术\"需要用蚀骨粉混合辐射晶的水,在脑海里勾勒地形——代价是标记区域会释放淡紫色雾气,普通人吸入会头晕,她这种长期接触辐射的废土幸存者,眼睛却要承受灼痛。
\"阿昭,借我星陨沙。\"她摸索着从腰间摸出陶瓶,手指在石地上抹了把水,\"鬼面说祭坛机关在引魂灯,我画条路——\"
\"当心!\"陆昭突然拽着她往旁一躲。
赤焰的火鞭擦着她耳侧抽在石墙上,炸起一串火星。
那火舌竟是幽蓝色的,和祭坛中央的火焰同色。
\"小娘们儿倒是能撑。\"赤焰踩着火星逼近,腰间挂着的青铜铃铛叮当作响,\"等你画出路径,正好用你的血祭旗——\"
\"住口!\"
刀鞘磕在赤焰后颈的闷响比话音更快。
林墨从阴影里闪出来,玄色劲装沾着血,左手匕首架在赤焰咽喉上。
他右眼蒙着黑布,露出的左眼泛着病态的红:\"义父要的是血祭图完整,不是让你杀了苏姑娘!\"
赤焰的脸涨得发紫:\"你不过是个捡来的——\"
\"再废话,我割了你的舌头喂阴火。\"林墨的匕首往下压了半寸,血珠顺着刀刃滚进他袖口。
苏晚竹这才注意到他颈侧有新鲜的指痕,和林九霄掌心的翡翠扳指印一模一样。
\"苏姑娘。\"林墨突然转头,声音轻得像荒星夜风里的狼嚎,\"血祭图需要两滴皇室血脉才能启动。
林九霄在你身上下了追踪蛊,等你靠近引魂灯...\"他喉结动了动,\"他要用你的血补完仪式。\"
苏晚竹的指尖在石地上顿住。
她终于明白林九霄为何一直留着她的命——所谓\"克夫灾星\"是周氏的局,可林九霄要的,是借她的血引出更贵重的东西。
\"晚竹,雾散了。\"白梅的手按在她背上,\"引魂灯在石台北侧,我替你挡火毒。\"
苏晚竹闭着眼,将蚀骨粉混着水抹在地上。
她能感觉到辐射雾正从指尖涌出,像无数小针在扎眼球。
但脑海里的祭坛结构越来越清晰:引魂灯在第三块刻着朱雀的石板下,锁链机关在苏文远脚边的青铜兽首...
\"走!\"陆昭的手掌覆住她后心,带着她往左侧挪。
幽蓝火焰突然暴涨,烤得她耳尖发烫。
她听见赤焰的闷哼,林墨的匕首划破布料的声音,还有白梅低低的念咒声。
\"接着。\"
一颗裹着糖纸的甜糖突然被塞进她掌心。
糖纸窸窣的声响混着陆昭极轻的呼吸:\"上次在茶楼见你盯着糖罐看。\"
苏晚竹的手指蜷起,将糖紧紧攥在手心。
甜糖的香气混着辐射雾的腥气钻进鼻腔,她突然想起荒星雪夜里,她缩在破木屋里啃发黑的馒头时,总想着天枢星的糖该有多甜。
原来真正的甜,不是糖块本身,是有人在刀光火海里,还记着替她藏一颗糖。
\"引魂灯!\"鬼面的惊呼打断她的思绪。
苏晚竹猛地睁眼——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见幽蓝火焰中一点跳动的金光。
她将糖塞进陆昭手里,摸出最后半块辐射晶:\"阿昭,点火。\"
阴火在他们脚下炸开的瞬间,苏晚竹听见陆昭低低的笑:\"苏姑娘,等出了这祭坛,我带你去吃全京城最甜的糖蒸酥酪。\"阴火在脚下炸开的刹那,陆昭喉间溢出极轻的叹息。
他藏在袖中的指尖掐入掌心,将血脉里那缕蛰伏二十年的灼热缓缓释放——前朝皇室特有的龙涎香混着血锈味,像一把淬了金粉的刀,“唰”地挑开祭坛里翻涌的阴火。
“双料祭品!天助我也!”林九霄的狂笑撞在石壁上,震得头顶石屑簌簌掉落。
他原本按在引魂灯上的手猛地攥紧,翡翠扳指在灯柱上刮出刺耳鸣响,“皇室余孽的血,加上灾星的命数……”
祭坛突然剧烈震动。
苏晚竹踉跄着撞进石壁,额角火辣辣地疼。
她看见林九霄的瞳孔在幽蓝火焰里缩成针尖,看见赤焰原本扭曲的脸突然涨得通红,连林墨蒙着黑布的右眼都在抽搐——原来这老匹夫等的根本不是什么完整血祭图,是同时取她和陆昭的血!
“晚竹!”白梅的手突然扣住她手腕,将她往石台方向拽,“机关在苏文远脚边的青铜兽首,齿轮卡着锁魂链!”
苏晚竹的呼吸骤然急促。
她想起荧光标记术在脑海里勾勒的画面:那些交错的齿轮不是普通铜铁,每个齿尖都刻着吸魂咒。
要解开锁链,必须让齿轮倒转——而荒星地底下那些被辐射泡软的岩层,不正是最好的“润滑剂”?
“阿昭!”她转头去寻陆昭,却见他背对着自己站在阴火边缘。
玄色官服被火焰舔出焦边,后颈那道淡金色的龙纹图腾在火光里若隐若现——那是皇室血脉觉醒时才会浮现的印记。
林九霄已经挥着骨杖冲过去,赤焰的火鞭擦着陆昭左肩抽下,在他身上烙出焦黑的痕迹。
“别看我。”陆昭偏头对她笑,血珠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去救文远,我撑得住。”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苏晚竹心口。
她喉间泛起腥甜,想起荒星雪夜自己抱着受伤的小狼崽往洞穴跑时,也是这样的心跳——快得要撞碎肋骨,却必须咬着牙往前冲。
“接住!”鬼面从阴影里扔来半块辐射晶。
苏晚竹接住时,晶面的冷意顺着掌心窜进血管。
她咬开指尖,血珠混着辐射晶的幽光滴进齿轮缝隙——那是她在荒星用腐毒融开矿脉时学的技巧,辐射水能软化金属,却会让刻着咒文的齿轮生锈卡壳。
“滋——”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苏晚竹看着锁魂链上的咒文开始剥落,像被雨水泡烂的墙皮。
可她的太阳穴突然炸开剧痛,眼前闪过荒星地缝里翻涌的辐射水——原来操控这种带着诅咒的水流,会反噬她被辐射侵蚀过的内脏。
“咳!”她捂住嘴,指缝间渗出暗红血沫。
白梅立刻扶住她后腰,银针“唰”地扎进她肩井穴:“撑住!锁魂链松了三分之一!”
“臭娘们儿!”赤焰的怒吼混着弩箭破空声炸响。
苏晚竹本能地侧身,却见一支淬着幽蓝毒汁的弩箭正对着她后心——不知何时,赤焰挣脱了林墨的钳制,手中的青铜弩还冒着青烟。
“小心!”
风从背后卷来。
陆昭的官服下摆扫过她脸侧,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她听见“噗”的闷响,像刀扎进腐肉里的声音。
再转头时,陆昭已经挡在她身前,弩箭穿透他左肩,箭尾的羽毛还在微微颤动。
“阿昭!”苏晚竹的眼泪突然涌出来。
她想去碰他的伤口,却被他用未受伤的手攥住手腕。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像是要把温度全渡给她:“继续,我给你时间。”
林九霄的骨杖已经砸在陆昭脚边的青石板上,溅起的碎石划破了苏晚竹的手背。
但她突然笑了——像荒星雨季里,被暴雨浇透却终于找到避难洞穴的流民那样笑。
她抹了把脸上的泪,将最后半块辐射晶塞进齿轮核心:“鬼面,引地下水流!白梅,封他的毒!”
齿轮发出垂死的哀鸣。
锁魂链“咔嚓”断裂的瞬间,苏文远顺着石台滚下来,正砸在苏晚竹脚边。
她接住他时,闻到他身上的火毒淡了些——白梅的银针还插在他大椎穴上,正源源不断地逼毒。
“成了?”陆昭的声音有些发虚。
他倚着石壁滑坐下去,左手还攥着那支扎进肩膀的弩箭,指节白得像雪。
林墨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玄色劲装的袖口还滴着血,却将匕首架在林九霄后颈:“义父,仪式需要双料祭品同时在场。”
林九霄的脸扭曲得像被踩烂的紫茄。
他突然甩开林墨的匕首,骨杖重重砸在祭坛中心的地面上:“启动血祭!就算只有半成,也够我……”
“轰——”
地动山摇的轰鸣中,苏晚竹看见祭坛中心的青石板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一道青铜角从地底下缓缓升起,泛着幽光的纹路里,似乎有古老的帝王轮廓正在苏醒。
林九霄的声音混着石屑坠落声钻进她耳朵:“以血为引,以魂为媒……”
苏晚竹抱紧苏文远,转头看向陆昭。
他还在笑,肩头上的血已经染红了半幅衣袖,却从怀里摸出颗没被火烤化的甜糖,抛给她:“糖蒸酥酪……等出去再吃。”
祭坛深处传来更沉闷的震动。
苏晚竹攥紧手里的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里,混着某种古老器物苏醒时的嗡鸣——那声音像极了荒星地底下,那些被辐射泡了百年的巨型机械启动时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