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铁锁链在石板上拖出刺耳的刮擦声，谢慕白猛地挣脱最后一道束缚时，腕间的血痕已浸红了半幅衣袖。石屋地牢深处的黑雾像活物般涌来，却在触及他胸前那枚蝶形玉佩时骤然退散——玉佩上的蝶翼正泛着温润的白光，如同沉夜中骤然亮起的星子。
“慕白……”
缥缈的女声自雾中传来，谢慕白猛地抬头，看见那道魂体正立于黑雾边缘。苏婉清的衣袂仍带着当年离去时的素雅白，只是魂体边缘已泛起淡淡的灰败，仿佛被无形的利爪啃噬过。他喉头滚动着，那句压抑了十六年的“娘”却卡在齿间，最终只化作颤抖的呼吸。
锁链崩断的余音还在回荡，谢慕白已踉跄着扑过去，指尖却在触到魂体的瞬间穿透了那片虚无。他这才惊觉，母亲的魂体已稀薄得几乎要散入黑雾，唯有蝶坠的光芒能勉强将她锚定在现世。
“别碰……”苏婉清的声音带着破碎的疼，“这黑雾会噬魂，娘护不住你了。”
谢慕白猛地攥紧胸前玉佩，蝶翼上的纹路突然亮起，将周遭的黑雾逼退三尺。他这才看清母亲魂体上缠绕的黑雾——那些丝丝缕缕的灰黑色雾气，竟与自己体内奔涌的力量同出一源。记忆如潮水般翻涌，十六年前那个雪夜，血影教的教徒破门而入时，正是这样的黑雾吞噬了整座谢府。
“他们说，我是天生的养魂容器。”谢慕白的声音突然低哑，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碎石，“从襁褓里就被他们盯上了，因为我娘的血脉能温养魂体，而我……”他顿了顿，抬手按住心口，那里正传来熟悉的灼痛，“我的精血能让黑雾更精纯。”
蝶坠突然剧烈震颤，苏婉清的魂体随之一晃，竟在光芒中显出几分清晰。她看着儿子腕间未愈的旧伤，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像极了当年血影教用来引血的咒印，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哽咽：“他们……他们竟对你做了这些？”
“娘当年为了护我，用魂体为饵困住了他们。”谢慕白抬手抚上蝶坠，玉佩的温度透过衣襟烙在皮肤上，“可您不知道，他们早就在我体内种下了深渊之力。这些年我活着，就是在替他们养着这团黑雾。”
黑雾突然躁动起来，苏婉清的魂体猛地向后飘退，蝶坠的光芒却愈发炽烈。谢慕白看见母亲魂体边缘的灰败正在蔓延，突然想起方才挣脱锁链时，指尖凝聚的深渊之力险些失控——那股力量足以撕裂地牢的石壁，却在靠近母亲的瞬间温顺得像只猫。
“萧逸辰怎么会来？”谢慕白突然问。他记得方才在地牢外听到的动静，萧逸辰的剑鸣清越，正是冲着这地牢来的。
苏婉清的魂体在光芒中轻轻晃动，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是慕清漪……当年我把你托付给他时，曾说过若有不测，便让萧逸辰护你周全。”她顿了顿，蝶坠的光芒恰好映出她眼底的温柔，“这是两家长辈早有的约定，她总说，慕白这孩子，该有个人护着。”
慕清漪……谢慕白的指尖猛地收紧。那个在他幼时总爱捏着他脸颊笑的女子，那个在血影教第一次追杀他时，用身躯替他挡住致命一击的女子。他至今记得她倒在血泊里时，最后望向他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放心不下的牵挂。
黑雾突然掀起巨浪，苏婉清的魂体被猛地向后拖拽。谢慕白下意识地向前扑去，体内的深渊之力骤然失控，顺着指尖化作一只灰黑色的蝶影。那蝶影扇动着翅膀，翅尖带着足以撕裂魂体的戾气，却在即将触到谢婉清的瞬间，突然化作点点荧光。
“这是……”苏婉清的魂体微微一颤。
谢慕白看着指尖消散的蝶影，突然笑了。那笑容里藏着十六年的隐忍，竟带着几分释然的苍凉。他卷起衣袖，露出小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那些都是他用银针刺破皮肤，一点点导出体内黑雾留下的痕迹。
“他们以为养魂容器只能滋养黑雾，却不知……”谢慕白抬手按住心口，那里的灼痛正顺着血脉蔓延至四肢百骸，“精血能养它，亦能焚它。”
蝶坠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苏婉清的魂体在光芒中剧烈波动。她这才看清，儿子的唇色早已因失血而泛白，眼底的青黑更是遮不住的疲惫。那些被他用精血净化的黑雾，本是血影教用来控制他的枷锁，却被他硬生生改造成了救赎的火种。
“傻孩子……”苏婉清的魂体开始透明，蝶坠的光芒却愈发温润，“你这是在拿命换啊。”
“娘当年为我困住他们十六年，不也是拿魂换吗？”谢慕白抬手，这次蝶坠的光芒竟托着他的指尖，轻轻触到了母亲魂体的脸颊。冰凉的触感传来，他看见母亲魂体边缘的灰败正在褪去，露出原本莹润的光泽，“慕姨用命护我一次，我总得还她些什么。”
他想起慕清漪最后一次见他时，塞给他的那半块玉佩，想起她笑着说“等你娘回来，就把这对蝶坠拼起来”。如今两半玉佩早已在他胸前合二为一，那些被他净化的黑雾，正顺着蝶坠的光芒，一点点从苏婉清的魂体中剥离。
黑雾在蝶坠的光芒中发出凄厉的嘶鸣，谢慕白却觉得体内的灼痛渐渐平息。他看着母亲的魂体在白光中愈发清晰，突然明白自己这些年的隐忍并非徒劳——那些被精血焚尽的深渊之力，终究化作了渡向母亲的舟楫。
地牢外传来萧逸辰的剑鸣，谢慕白抬头望向黑雾退散的方向，那里正透出熹微的晨光。他将胸前的蝶坠轻轻摘下，放入母亲魂体伸出的掌心，看着那枚玉佩渐渐融入魂体，化作一道璀璨的光茧。
“娘，该回家了。”
光茧中传来苏婉清温柔的叹息，像是卸下了十六年的重负。谢慕白望着那道渐渐升向晨光的光痕，突然觉得体内那些奔涌的深渊之力正在消散，只留下心口处淡淡的暖意——那是母亲的余温，也是慕清漪当年留在他掌心的温度。
石板上的血迹还未干涸，谢慕白却笑了。他知道，从今日起，深渊不再是枷锁，而是被他亲手焚尽的灰烬；而那枚蝶坠的鸣响，终将在晨光中，唤回所有失散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