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t的邀请像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在陆辰轩和林晚星原本就已紧绷的生活中轰然引爆。最初的震惊和本能的情感冲击过后，残留下的是更为具体、更为冰冷的现实碎片，需要他们一片一片去捡拾、拼凑，并直面其中尖锐的棱角。
周末的校园比平日安静许多，但两人心头的喧嚣却丝毫未减。周六上午，他们约在图书馆一间僻静的讨论室，试图进行一次他们口中“冷静而理性”的谈话。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首先，时间点。”陆辰轩打开一个笔记本，上面已经罗列了几条要点，他的语气刻意保持着平静，像在分析一个课题，“申请截止日期是今年12月到明年1月。这意味着，在未来七到八个月里，我需要同时完成：维持GpA，推进课题组现有研究并争取产出，考出有竞争力的GRE和托福成绩，撰写申请文书，联系教授套磁。”他顿了顿，补充道，“强度会非常大，可能……会没有太多额外时间。”
林晚星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垒砌成一堵名为“现实”的高墙。“没有太多额外时间”，翻译过来，就是陪伴的急剧减少，甚至可能是常态化的缺席。她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明白。学业为重。”
“其次，如果申请成功，”陆辰轩的目光落在笔记本的下一条，声音低沉了些，“学制通常是五到六年。地点，波士顿。”他抬起眼，看向她，眼神复杂，“这意味着，长期的异地，至少五年。时差，十二个小时左右。”
“五年”，“异地”，“十二小时时差”。这些词汇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化作了具体的时间长度和地理距离，沉甸甸地压了下来。林晚星感到胸口一阵发闷。五年，足以让一个高中生完成大学学业，足以让整个世界天翻地覆。十二小时的时差，意味着当她的白天刚刚开始时，他的深夜已过半；当她想分享晚餐的趣事时，他可能正在实验室鏖战。沟通将变得支离破碎，陪伴需要刻意预约，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将延迟和打折。
“嗯。”她只能发出一个单音，喉咙有些干涩。
“还有，”陆辰轩的笔尖在纸上轻轻划了一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这条路不确定性很高。即使有非正式邀请，正式申请依然竞争激烈，存在失败的风险。即使成功，phd期间的科研压力巨大，淘汰率也不低。”他陈述着事实，像是在为她打预防针，也像是在提醒自己。
“我相信你的能力。”林晚星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这句话是真诚的。但紧接着，一个更尖锐的问题浮上心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那……费用呢？我听说出国读博，虽然通常有奖学金，但前期申请、考试、还有第一年的生活开销，也不是小数目。”
这个问题很现实，甚至有些俗气，却无法回避。陆辰轩沉默了一下，才回答：“奖学金覆盖学费和部分生活费，但确实需要家里支持前期的投入。我父亲……已经表态会全力支持。”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多喜悦，反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闷。林晚星知道，这份“全力支持”背后，必然伴随着更高的期望和更严格的要求。
谈话进行到这里，气氛已经变得十分凝重。两人都在努力维持着表面的理性，但空气中弥漫的压抑感几乎令人窒息。理性的分析，更像是在一遍遍确认分离的必然性和艰难程度。
“那……你呢？”陆辰轩忽然问道，声音轻了些，“你有什么打算？”他试图将话题引向她，让对话显得更平衡，但这个问题本身，却让林晚星感到一阵刺痛。他的道路如此清晰、高端，而她的未来，相比之下显得模糊而平凡。
“我？”她勉强笑了笑，“先努力把大创做好，把GpA稳住吧。然后……可能争取保研，或者，如果可能的话，申请国外的硕士？”最后一句，她说得有些底气不足。申请海外硕士，意味着巨大的经济压力和对她现有实力的极大挑战，更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硕士项目时间短，费用更高，奖学金机会少。”陆辰轩几乎是下意识地从现实角度分析道，说完才意识到这话可能带来的打击，连忙补充，“当然，如果你有兴趣，也可以尝试，我可以帮你看看项目和申请要求。”
他的补充是善意的，但之前那句冷静的分析已经像一根针，刺破了林晚星努力维持的平静。她感觉自己在被他“评估”，评估她跟上他步伐的可能性。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自卑感涌上心头。
“不用了，”她低下头，声音有些发闷，“我先做好眼前的事吧。”
就在这时，陆辰轩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是他父亲的来电。他看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对林晚星说了声“抱歉”，起身走到窗边接听。
电话那头的声音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隐约听到一些严肃的语调。林晚星看到陆辰轩的背影显得有些僵硬，他听得多，说得少，偶尔回应几句“嗯”、“我知道”，语气恭敬却带着疏离。通话持续了五六分钟，他挂断电话，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才转身走回来，脸色比刚才更加凝重。
“我爸催我尽快开始准备GRE，他已经联系了一个封闭式集训营，暑假可能要去上课。”他坐下，语气平淡地转述，但林晚星能感觉到他平静下的无奈和压力。
封闭式集训营，暑假。这意味着他们原本可能拥有的、最后一个相对轻松的假期，也将被剥夺。林晚星的心又沉下去一分。
几乎同时，她的手机也响了，是母亲发来的语音消息。她点开外放，母亲关切中带着担忧的声音在安静的讨论室里格外清晰：“星星啊，跟小陆谈得怎么样？ mIt是好事，但你也得为自己想想啊！异国恋太不现实了，几年下来什么都淡了！你可别犯傻，耽误了自己……”
母亲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得林晚星透心凉。她慌忙按掉语音，尴尬地看了陆辰轩一眼。他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但眼神黯淡了一瞬。
气氛彻底降到了冰点。外部的声音无情地闯入，提醒着他们这段感情在现实面前是多么的“不理智”。善意变成了压力，关心化作了枷锁。
“我有点累了，”林晚星站起身，声音疲惫，“想先回去休息一下。”
陆辰轩看着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好。”
没有挽留，没有安慰。他们都太累了，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重的“未来”压得喘不过气，以至于连维系表面平静的力气都快要耗尽。
林晚星独自走出图书馆，午后的阳光明媚得刺眼，她却感觉浑身发冷。理性的谈话非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将所有的困难都摊开在阳光下，显得更加狰狞和无法逾越。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支持他，意味着要承受长久的分离和不确定的等待；挽留他，又显得那么自私，可能会毁掉他唾手可得的锦绣前程。
陆辰轩留在讨论室里，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父亲的催促，母亲的担忧，林晚星强忍的失落……各种声音在他脑海里交织。他渴望那个学术殿堂，那是他智力上的终极诱惑。但他也无法忽视离开后，留给林晚星的是什么。他第一次感到，卓越的机遇，竟然也带着如此残忍的割裂感。
现实的重量，并非平均分摊。它更多地，压在了那个看似要被“留下”的人肩上，以及那个做出“离开”决定的人心里。这一次的谈话，没有争吵，却比任何争吵都更让人感到无力和绝望。裂痕，在沉默的权衡中，悄然加深。而下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似乎已经悬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