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
林枫的意识如同沉溺在万丈深海，被无形的巨力挤压、撕扯。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冰碛，在黑暗中无序碰撞——王栓子溅热的血、后山祭坛刺目的邪异绿光、殛魂钉贯入板甲时毁灭性的冲击波、还有…无边无际的、仿佛要将他灵魂都冻裂的剧痛与虚无…
我是谁？
我还活着？
还是…这就是地狱？
一丝微弱的光感，如同针尖刺破厚重的绒布，艰难地渗入这片绝对的黑暗。随之而来的，是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汹涌的水流传来。
“…经络寸断…气若游丝…能撑过来…简直是…”
“…‘余烬’的药…当真霸道…以毒攻毒…”
“…寨主…他手指动了…”
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却像是一根绳索，将林枫不断下沉的意识一点点向上拉扯。
痛！
勐然间，潮水般的剧痛席卷而来，不再是之前的混沌虚无，而是清晰无比的、源自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骼、甚至每一道经络的撕裂与灼烧感！这剧痛如此真实，如此强烈，反而让他“确定”了自己还活着！
他试图吸气，却感觉胸腔被巨石压住，喉咙里充满了铁锈般的腥甜。他试图睁眼，眼皮却沉重如铅。
“水…”一个沙哑破碎、几乎不似人声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嘴唇间挤了出来。
周围的声音瞬间停止，随即是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股清凉甘冽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滴入他的口中，滋润了如同火烧般的喉咙。紧接着，一股灼热如火线般的药液随之灌入，所过之处，剧痛仿佛被强行镇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仿佛血肉在疯狂重组的麻痒与燥热。
这感觉…既痛苦，又…充满生机？
林枫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光影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不断微微晃动的皮革帐篷顶棚，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从未闻过的奇异药味，混合着硫磺和金属的气息。一张饱经风霜、疤痕交错的脸庞占据了大半视野，眼神锐利如鹰，正专注地盯着他。
陌生人！危险！
林枫身体勐地一僵，下意识想要挣扎起身，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自如控制，整个人如同被拆散重装的人偶，被厚厚的、浸满药汁的布带紧紧包裹着，固定在简陋的床榻上。
“别动。”那疤痕脸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古怪的口音，“你全身骨头碎了七成，经络尽毁，能动弹已是奇迹。不想变废人，就忍着。”
林枫死死盯着他，眼神警惕而凶狠，如同受伤的孤狼。
帐篷帘被掀开，一道熟悉的身影快步走入，带来一丝外界冰冷的空气。
“他醒了？”柳娘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疲惫。
“刚醒。命硬得很。”疤痕脸——余烬，头也不回地说道，继续调配着手中一种墨绿色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膏。
柳娘子走到榻边，看到林枫那双虽然虚弱却依旧带着桀骜与警惕的眼睛，心中一直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些许。她俯下身，声音尽量平稳：“林枫，你醒了。感觉如何？”
“寨主…这…是哪？”林枫声音嘶哑至极，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他们…是谁？”
“这里是‘余烬’的临时据点。我们还在北面山里。”柳娘子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这位是余烬首领，是他们救了你。没有他们的药，你撑不到现在。”
余烬？林枫脑中飞快闪过昏迷前零碎的记忆碎片——后山的邪物、殛魂钉、还有…柳娘子决绝北行的身影…原来，那神秘的“灰烬”真的存在？
他目光扫过余烬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疤、正熟练处理药草的手，以及帐篷内那些造型奇特的金属器械，心中的警惕未减，但敌意稍稍收敛。至少，目前看来，对方没有恶意。
“寨子…怎么样了？”他更关心这个问题。
“暂时稳住了。”柳娘子道，“余烬首领提供了些援助，秃突的攻势缓了下来。但危机远未解除。”她没有细说代价，现在不是时候。
余烬此时已将药膏调好，走到榻边，毫不客气地掀开林枫身上的部分布带。林枫咬紧牙关，冷汗瞬间浸出额头。他看到自己胸膛和手臂的皮肤大面积焦黑脱落，露出底下粉嫩的新肉和扭曲狰狞的疤痕，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微微蠕动的肌肉纤维，景象骇人至极。
余烬面无表情，将那墨绿色的药膏仔细涂抹在伤口上。药膏触及皮肤，先是一阵极致的冰凉，随即化为烈火灼烧般的剧痛，饶是林枫意志坚韧，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疼就喊出来。”余烬冷冰冰道，“‘再生膏’就这样，忍过去，死肉焕新，断络重续。忍不过去，就烂掉。”
林枫死死咬住牙关，牙龈溢血，硬是一声不吭，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额角暴起的青筋显示着他正承受着何等痛苦。
柳娘子在一旁静静看着，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足足一刻钟，那灼烧感才缓缓退去，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麻痒，仿佛有无数蚂蚁在伤口下爬行啃噬。林枫几乎虚脱，大口喘息着，浑身被汗水湿透。
余烬检查了一下他的状况，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底子不错，意志也够狠。看来‘神鹰’那帮杂碎的邪阵，也没完全榨干你。”
他丢给林枫一个皮囊：“喝掉。补充元气。”
林枫接过皮囊，里面是一种乳白色的、带着腥气的液体。他毫不犹豫，仰头灌下。液体入腹，化作一股暖流散向四肢百骸，虚弱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谢谢。”林枫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几分力气。
余烬瞥了他一眼：“不用谢。救你，是因为你还有用。你们黑风寨，也还有用。”他的话直接而冷酷，毫不掩饰利益交换的本质。
林枫沉默，没有反驳。乱世之中，本就是互相利用。有价值，才能活下去。
在余烬这种近乎残酷的疗法和奇特药物的作用下，林枫的恢复速度快得惊人。仅仅三天，他已经能够勉强靠坐着，甚至尝试活动手指。虽然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破碎的骨骼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重塑，断裂的经络中，似乎有新的、更加坚韧的“通道”在麻痒中逐渐成型。
这不仅仅是恢复，更像是一种…破而后立？他甚至隐约感觉到，丹田深处，那原本因重伤而彻底枯竭、沉寂的内息，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灼热凝练的…火星在重新孕育？
这“余烬”的药，到底是什么？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期间，柳娘子偶尔会过来，与他简单交谈，告知寨子现状和与“余烬”合作的初步进展，语气平静，但林枫能感受到她眉宇间深藏的忧虑与疲惫。黑风寨的处境，依然危如累卵。
余烬则像个冷酷的匠人，每日准时前来换药、灌药，观察他的恢复情况，记录数据，偶尔会问一些关于他受伤时感受的问题，特别是关于那邪阵能量冲击的细节，似乎对他的“存活”极其感兴趣。
第四日，林枫已经能在搀扶下勉强站立。余烬拆掉了他手臂和胸腹大部分的绷带，露出下面虽然疤痕狰狞却已基本愈合的皮肤。
“恢复得比预期快三成。”余烬看着手中一块记录数据的金属板，语气毫无波澜，“看来，‘寒髓’邪能冲击后残留的异种能量，与‘再生膏’中的活性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反应…有意思。”
寒髓？异种能量？林枫捕捉到这些词，心中一动。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灰衣人快步进入，对余烬低语了几句，递上一根细小的金属管。
余烬接过金属管，拧开，取出一卷薄绢，快速浏览，疤痕交错的脸上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他抬头，目光扫过林枫和柳娘子，声音低沉：“秃突得到了增援。一支完整的‘铁鹞卫’百人队，携重型破城器械，已抵达其大营。最迟明日拂晓，将会发动总攻。”
柳娘子脸色骤变。
余烬继续道：“而且，根据内线消息，‘神鹰之巢’似乎对黑风寨屡攻不下以及后山的损失极为不满。有一位‘匠师’即将亲自前来督战…甚至可能，带来了新的‘作品’。”
匠师？新的作品？
柳娘子与林枫心中同时升起一股寒意。‘鹰巢’的匠师，掌握着寒髓铁和诡异技术的存在，他们带来的“作品”，绝对是灾难性的！
“我们必须立刻赶回寨子！”柳娘子急声道。
“你们回去，也守不住。”余烬冷冰冰地打断她，“铁鹞卫精锐，加上重型器械和未知的‘作品’，黑风寨的墙，挡不住明天太阳升起。”
帐篷内一片死寂。
“那…怎么办？”柳娘子声音干涩。难道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一线生机，就此断绝？
余烬的目光，却缓缓落在了林枫身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完工的兵器。
“或许…可以提前试试‘那个’。”他喃喃自语，随即对林枫道，“你，想不想亲手报仇？想不想…守住你的寨子？”
林枫迎着他的目光，尽管虚弱，眼神却锐利如初：“需要我做什么？”
余烬从腰间取出一个扁平的金属盒，打开。里面并排躺着三支细长的金属注射器，针管内充斥着一种幽蓝色、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动的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诡异的光芒。
“这是‘燃血针’。”余烬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冰冷，“它能短时间内彻底激发你的生命潜能，强行贯通你正在重塑的经络，让你恢复…甚至超越你过去的力量。但代价是，极度痛苦，并且…效果过后，可能会永久损伤根基，缩短寿命。甚至可能…直接猝死。”
他盯着林枫：“敢不敢试试？”
柳娘子脸色发白：“不行！这太危险了！”
林枫却死死盯着那幽蓝色的液体，仿佛看到了其中蕴含的、毁灭性的力量。他想起了王栓子挡在他身前的背影，想起了墙头浴血奋战的弟兄，想起了那邪物令人窒息的恐怖…
他没有丝毫犹豫。
“拿来。”
（第二卷，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