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鸢端着油壶出门，一脚才踏出门槛，就被街口的吆喝声吓得一愣。
“正宗孟家炸鸡！新店开张，买一送一——！”
声音又脆又响，像专门冲着她来的。
柳氏也探出头，手里还拿着筷子：“鸢儿，这不是……咱的摊名？”
孟鸢脸色一下沉下来。她抬手把围裙系紧，往街口走。
那家“新店”就在前街茶楼楼下，铺面新刷过油漆，门口悬着一块鲜亮的红布招牌。
“孟家炸鸡坊”
铺里烟气正旺，伙计三四个，穿着整齐，还在笑着招呼客人。
“姑娘，这炸鸡是不是你开的？”柳氏在旁气得脸都红了，“连牌匾都照抄，成何体统！”
孟鸢没动气，只是看着那招牌，声音冷静得很。
“体统？人家挂的可是我家名字，体统都贴在墙上了。”
她刚往前走，就有客人认出她：“咦，这不是那位在书院卖炸鸡的小娘子吗？”
“你怎么也来了？这家不是你的店？”
“是她开的吧，听说新店是她开的分号呢。”
孟鸢笑了一下，没否认，也没点头。她走到摊前，看着正炸鸡的伙计，问得极平淡：“油几天换一次？”
那伙计被问得一愣，扯着嗓子笑道：“这油不老，能炸三四天呢！”
“呵。”孟鸢抬眼，笑意一点一点冷下去，“三四天的油，你倒会省。”
围观的人听出不对味，议论声渐起。
“原来油不能反复用？”
“当然不能，那会糊嘴。”
“那这家可不就是糊弄人？”
伙计慌了：“我们这可是照着原方来的！”
孟鸢垂眼：“原方？我倒想问问，谁给的方？”
“我们掌柜的！他说这生意是从宫里出来的，哪儿不是正宗？”
柳氏气得直跺脚：“放你家狗屁！咱鸢儿自己在这儿卖了多久——”
孟鸢抬手，示意她别吵。她笑了笑，眼神却一点也不笑。
“掌柜的呢？让他出来说话。”
过了会儿，铺里走出个穿青衫的男人，模样斯文，一看就是读书人打扮。
“这位娘子便是孟氏吧？久仰大名。”
“久仰？”孟鸢挑眉，“那就该知道，我这名字不是白给人用的。”
青衫男人拱手笑：“孟娘子莫要误会，我这店，是官府拨的地契，开张前也打过告示。‘孟家炸鸡’三字，我们买的是名号。”
“买？”
“是啊，”男人从袖中拿出一张契纸，晃了晃，“上月有人来卖，说是你娘家远亲，愿以十两银转让这招牌。我们自然是花钱买的。”
孟鸢盯着那契纸看了半晌，指尖轻轻颤了颤。
柳氏忍不住低声骂道：“那定是假的！鸢儿哪还有什么亲戚？”
“假的也得真。”青衫男人笑着，把契纸往柜台上一拍，“官文在此，谁也动不得。”
周围人议论纷纷。
“要真有契，那不就麻烦了？”
“名被卖了，那可怎么办？”
孟鸢没再看他，只回头对柳氏道：“娘，你先回去。”
柳氏不放心，张了张嘴，终究还是点头走了。
人一散，孟鸢才抬起头，声音极平静：“买卖归买卖，我只问一句——这‘孟家炸鸡’四字，是不是要永远挂在你门上？”
“自然。”青衫男人笑得温温，“有名才有客，何乐不为？”
孟鸢轻轻点了点头。
“那行。”
下一瞬，她一把揭下自家摊车上的幡子。
“从今日起，”她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清楚，“我这炸鸡，不叫孟家。”
人群瞬间安静。
她抬起头，眼底亮得惊人。
“叫‘火巷坊’。吃得起的，来我这；要名头的，去他那。”
说完，她提着摊车走了，背影干净利落。
傍晚铺子里的人气依旧。
那家冒牌的炸鸡坊前，几位客人围着尝。
有一人刚咬一口，眉头就皱起来。
“味不对。”
“是啊，这油太腻。”
“原来的小娘子炸得才香，这家全是油味。”
不多时，人群慢慢散开。
而街口那头，孟鸢的新摊“火巷坊”刚点起火。
香味从巷里飘出，热气一阵阵往上翻，香得人心口发软。
柳氏端着筷子走过来，压低声音道：“鸢儿，咱就这么算了？”
孟鸢笑了笑，拨了拨火，“算什么？我有手有锅，做得出香味，怕什么名字。”
“可那店——”
“那店挂着我的名，可卖不出我的味。”她笑得淡淡，“真香的东西，藏不住。”
“火巷坊”的灯还亮着。
孟鸢正低头收账，忽然听到脚步声。
一个身影走到摊前，低声道：“娘子。”
她抬头，正对上一双冷静的眼。
来人穿着官服，却没带标志。
那人从袖中掏出一封信，轻轻放在她面前。
“奉太子口谕：‘名可改，味不可散。’”
孟鸢怔了下，嘴角弯了弯，低声道：“是。”
那人转身离去，消失在人群。
柳氏疑惑地问：“鸢儿，谁啊？”
“老客人。”孟鸢笑。
孟鸢还是照常出了门。
柳氏在后头嘱咐：“这几天凉，炸食不好卖，油烟呛人，你别一整天守在外头。”
孟鸢笑了笑：“我正打算换个吃食。”
她一早就在厨房忙活。锅里翻滚着白汤，热气氤氲。骨头汤熬了整整一夜，锅边浮着厚厚一层奶白的油花，香得叫人嘴里发酸。
汤底是上次在镇口肉铺挑的猪筒骨，加上自己腌的笋干、豆皮、细面。
她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汤香混着竹笋的味道，咸香又清爽。
“娘，今日卖粉汤。”
“粉汤？”柳氏一愣，“那不是南头街的做法？你也会？”
孟鸢笑了笑，“汤底我自己调的，不一样。”
她在案上摆好葱花、辣子、蒜末，锅里咕嘟咕嘟地冒泡，热气在眼前翻腾。那一刻，整个厨房都带着一点暖意。
巳时一到，她推着小车往书院方向去。
最近天气凉，早晨的炸鸡摊都少了几家。
沿街的客人手里拎着馒头、热茶，见她推着车来，都好奇地望几眼。
“哟，小娘子又换卖别的啦？”
“这次是什么？闻着怪香的。”
孟鸢笑着揭开锅盖，热雾腾地冒出，一瞬间笼住人群。
“粉汤。”她轻声道，“骨汤底，配竹笋、豆皮，再加手擀细粉，热乎又解馋。”
一旁站着赶考的书生，冻得直跺脚，闻着那香气，喉咙都滚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