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一阵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呛咳猛地攫住了她。
慕容晴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猛地侧过身，一手死死捂住嘴，另一手用力撑住冰冷的墙壁，指节因用力而惨白。那压抑不住的咳嗽声在死寂的通道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破碎感，仿佛要将她的肺腑都咳出来。
鲜红的血，刺目得如同血色的玫瑰，从她紧紧捂住的指缝间溢出，沿着苍白的手腕蜿蜒流下，滴落在布满尘埃的冰冷金属地面上，发出轻微却惊心动魄的“嗒、嗒”声。
彦卿瞳孔骤然收缩！
那抹刺眼的猩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被暴戾和仇恨占据的视网膜上。搭在剑柄上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几分力道。雪鸿剑的嗡鸣也瞬间低弱下去。
慕容晴喘息着，强行压下喉间的腥甜，抬起另一只手，用袖子狠狠擦去唇边和下颌沾染的血迹。动作有些狼狈，却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倔强。她重新站直身体，尽管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目光却再次锁定了彦卿，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虚弱。
“难道彦卿同学……”她喘息着，声音因咳嗽而更加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要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四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彦卿的心脏。
他想起了在天梯路上那可怕的威压下这个女孩毫不犹豫挡在自己身前的单薄背影，想起了她那哪怕已经血染全身却依然咬牙坚持的倔强……
“你……”彦卿的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堵住，嘶哑的声音卡在喉间。
他看到了她强行挺直的脊背下无法掩饰的虚弱，看到了她擦去血迹后唇边残留的、更加惊心动魄的苍白。
那冰冷的暴戾和杀意在面对这刺目的真实时，第一次出现了巨大的动摇。他强行凝聚的冷酷无情，被这无声的控诉和刺目的鲜血，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慕容晴喘息稍定，目光却依旧紧紧锁着彦卿。她没有等待他的回答，或者说，她早已预料到他的沉默。
她缓缓抬起那只沾染着自己鲜血的手，动作有些吃力，却异常坚定。纤细的指尖，带着一丝未干的、冰凉粘稠的触感，轻轻点在了彦卿紧蹙的眉心。
那一点冰凉，如同带着电流，瞬间穿透了彦卿紧绷的皮肤，直刺他混乱暴戾的意识深处！
“你不是说过……”慕容晴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疲惫和提醒，“我们…是战友吗？”
彦卿无言，在他心里，慕容晴早已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伙伴，战友。
所以，他更不想让她跟着自己去送死。
“当啷！”
一声清脆而突兀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通道中响起，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是雪鸿剑。这柄刚刚还嗡鸣着的利刃，被它的主人以一种近乎脱力的姿态，松开了紧握的剑柄，任由沉重的剑鞘末端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金属格栅地面上。彦卿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指尖仍在微微痉挛。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刀在切割。他强迫自己抬起头，再次看向慕容晴。
少女似乎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强撑的气力，剧烈的咳嗽终于稍稍平复，她喘息着，背靠着冰冷的合金墙壁，缓缓滑坐下去，蜷缩在布满尘埃的地面上。
灰色的斗篷包裹着她单薄的身体，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她抬起手，用袖子再次擦拭着唇边的血迹，动作缓慢而无力。然后，她抬起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那双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眸子，静静地迎上彦卿复杂到了极点的目光。
没有质问，没有催促，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平静，以及一丝深藏眼底的、微弱的期待。
彦卿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试图发出声音，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砾磨过。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混乱的漩涡似乎被强行压下了一些，只剩下一种沉重的、疲惫的决断。
“跟紧我。”
三个字，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布满荆棘的喉咙里硬生生撕扯出来。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带着沉重枷锁的妥协。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也似乎在给自己一个必须冷酷的理由。然后，他用一种更加冰冷、更加生硬的语调，补充道，仿佛在宣读一个不可更改的命令：
“保护好自己。要是再受伤……就扔下你。”
彦卿自认为这话语冰冷得不近人情，甚至带着一种残忍的意味。
本该是这样才对啊。
然而，蜷缩在地上的慕容晴听到这句话，那双疲惫的眼睛里，却骤然亮起了一簇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光芒。那光芒，像是绝境中看到的一线生机，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她甚至轻轻地、极其微弱地勾了一下唇角，牵扯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一种终于得到某种承诺的安心。
“好啊……”她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气若游丝，却清晰地传入彦卿耳中。她喘息了一下，似乎在积攒最后的力量。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彦卿身体瞬间僵硬的动作。
慕容晴双手撑着冰冷的地面，摇摇晃晃的地站了起来，她向前迈出了一步，两步……踉跄着，却异常坚定地，走到了彦卿的面前，近在咫尺。
彦卿能清晰地看到她苍白脸上细小的绒毛，看到她眼底深处那抹近乎执拗的坚持，闻到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淡淡的、属于药物的苦涩气息。
少女抬起头，那双疲惫却亮得惊人的眼睛，直直地望进彦卿深沉的眼睛里。
然后，她做了一个极其自然的动作——仿佛这动作她已演练过千百遍，又仿佛这是此刻支撑她站立的唯一支点。
她微微前倾身体，将自己的额头，轻轻地、带着一种全然交付的重量，抵在了彦卿的额头上。
那一点温热的触碰，隔着单薄的工装布料传来，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在彦卿紧绷的神经上激起一圈无声却剧烈的涟漪。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重量，感受到她身体的细微颤抖，感受到那脆弱生命传递过来的微弱暖意和毫不设防的依赖。
“不过在那之前……”彦卿还没反应过来，慕容晴早已抱住了她，少女的声音紧贴着他的耳背传来，带着咳嗽后的沙哑和一种奇异的平静，那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脸庞，“先习惯我的重量吧，彦卿同学。”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不容置疑的符咒，烙印在彦卿混乱的意识里。
习惯……她的重量？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比刚才的杀意对峙、比喷溅的鲜血、比冰冷的威胁，更让彦卿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茫然和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责任感。
这不再是简单的同行，这是一种生命的托付，一种在血海征途上，他必须背负起的、随时可能破碎的脆弱。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被冰封的雕像。怀抱里的触感是如此陌生而清晰，少女乖巧的靠在他的肩上，那微弱的重量此刻却像一座无形的大山。
他能感受到她细微的呼吸起伏，感受到她身体里那份强弩之末的虚弱，更感受到一种近乎绝对的信任——她将自己残存的一切，都押在了他这条通往修罗血海的不归路上。
“嗒…嗒…嗒…”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唯有应急灯管发出的电流微鸣，如同垂死的叹息。几秒，却是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走吧。”一个字，从他紧抿的唇间挤出，比刚才更加嘶哑，却少了那份冰冷的杀意，多了一种认命般的沉重。
他没有再说什么“扔下你”的话。那冰冷的威胁，在此刻这无声的依靠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