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轰鸣之后，是绝对的寂静。
能量风暴的余波如同实质的潮水，缓缓退去，留下满目疮痍。
乳白色的穹顶彻底消失，露出外部扭曲破碎的空间结构和不祥的暗红色天幕。
“回响之泉”的光海黯淡了大半，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湖面，波澜不息，却失去了那份神圣的静谧。
中央那巨大的晶体装置遍布裂痕，焦黑处处，但仍顽强地没有彻底崩碎。
那具水晶棺椁……依旧悬浮在原地，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内里光芒混乱地明灭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激烈冲突，暂时被禁锢。洛的意志，似乎并未被彻底湮灭，而是与那股毁灭性能量以及彦卿最后灌入的混乱力量，形成了一种危险的僵持。
而那艘庞大的“寂灭”级旗舰，在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对撞中，似乎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舰首那门恐怖的主炮明显黯淡了下去，周身流转的黑色纹路也出现了紊乱的迹象。
它静静地悬浮在破口之外，如同受伤的巨兽，暂时停止了攻击，似乎在重新计算和评估。
一片狼藉与短暂的死寂中，慕容晴艰难地从一堆破碎的光晶和金属残骸中挣扎着爬出。
她浑身剧痛，多处被能量灼伤，额角淌下的鲜血模糊了视线，但她顾不上这些，目光疯狂地扫视着那片爆炸的核心区域。
“彦卿……彦卿！”她嘶哑地呼喊，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中显得微弱而绝望。
没有回应。
她的心不断下沉，挣扎着向前爬去。终于，在距离晶体装置不远的一处角落，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彦卿躺在一片焦黑的地面上，一动不动。他周身那耀眼的紫金色光芒已经完全熄灭，脸色是一种近乎死灰的苍白，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比之前任何一次重伤都要糟糕。
他的身体表面没有明显外伤，但那种由内而外的、精神层面的枯竭和破碎感，却更加令人心悸。
洛的意志似乎暂时被逼退了，但代价是……他自身的意识也仿佛随之一起燃烧殆尽了。
“不……不要……”慕容晴扑到他身边，颤抖着手探向他的颈侧，那微弱的脉搏几乎让她感觉不到。
泪水混合着血水滑落，滴在彦卿冰冷的脸颊上，却无法带来任何回应。
绝望如同最冰冷的寒风，瞬间吹透了她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吗？
她用尽最后力气，试图将微薄的精神力注入他体内，却如同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涟漪。那具身体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具空壳，一个耗尽了所有燃料、彻底熄灭的炉灶。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时——
她的手腕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冰冷而坚硬的物体。
雪鸿剑。
彦卿之前交给她、让她收在衣袖中防身、却几乎在连番恶战中被她遗忘的——雪鸿剑。
自从来到了这个世界，经历了一系列试炼后，雪鸿剑也早已蜕变。此刻，这柄造型古朴的长剑，竟然在微微震动着，发出淡淡的嗡鸣声。剑鞘之上，那些原本黯淡的、与她之前见过的紫金色纹路截然不同的、更加内敛深沉的银色云纹，正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清冷的微光！
这光芒……与她之前感受过的任何力量都不同。它不霸道，不炙热，反而带着一种洞彻虚妄的冰冷与宁静，一种……斩断枷锁、明心见性的锐利意蕴！
似乎是感应到了主人濒死的状态，感应到了那纠缠不休的古老意志带来的污染，这柄一直沉默的剑，在此刻自发地苏醒了！
慕容晴猛地一愣，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近乎僵滞的脑海！
雪鸿……彦卿将它交给自己时那郑重的眼神……这柄剑似乎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它此刻的异动……
没有时间深思了！
她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抽出了雪鸿剑！
嗡——！
雪鸿剑在被抽出的瞬间便恢复到了原本的大小，清澈的剑鸣如同冰泉流淌，瞬间驱散了周围那令人窒息的压抑和能量残留的焦糊味！
雪鸿剑剑身如一泓秋水，明亮却不刺眼，那银色的云纹光芒流转，散发出愈发强烈的、斩断一切污秽与纠缠的纯净气息！
慕容晴双手握紧剑柄，她虽然不懂罗浮的云骑剑法，但她是配剑师，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宝剑的潜力。
但这个时候，她需要的不是雪鸿剑的潜力——慕容晴闭上眼，她只是凭借着一种最原始、最强烈的意念——
将他带回来！把那个侵占他的东西赶出去！让他回来！
她将剑尖，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轻轻点在了彦卿的眉心之上！
就在剑尖触及皮肤的刹那！
异变陡生！
雪鸿剑身上的银色光芒骤然暴涨，化作一道清冷纯净的洪流，顺着剑尖，毫无阻碍地涌入彦卿的眉心！
这一次，不再是霸道的力量灌注或意志侵占，而更像是一缕冰泉，流入了干涸滚烫的河床；像是一道清音，响彻在纷杂混乱的识海！
银色光芒所过之处，那些残留的、属于洛意志的冰冷碎片和混乱能量，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了无声的尖叫，迅速消融、退散！
它们无法抵挡这种纯粹针对精神意识、斩断牵绊、守护本我的奇特力量！
而在这清冷银光的照耀和抚慰下，彦卿那原本死寂的意识最深处，一点微弱的、属于他自我的、几乎被彻底压垮和遗忘的紫色光芒，如同被春风唤醒的种子，猛地挣扎了一下！
“……谁……？”
一个极其微弱、却真真切切属于彦卿自己的意识波动，如同涟漪般荡漾开来！
有效！真的有效！
慕容晴喜极而泣，更加拼命地维持着雪鸿剑的接触，将自己全部的希望和祈求都灌注其中！
雪鸿剑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心意，清鸣声更加响亮，银色光芒更加纯净浩大，如同护主的灵兽，坚定不移地冲刷、涤荡着彦卿识海中一切外来的污染和纠缠！
“呃啊……！”
彦卿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却带着一丝解脱意味的呻吟！
他紧闭的眼睑剧烈颤抖，眉心处那被剑尖点中的地方，银光与一抹挣扎着重新亮起的紫色光芒交织闪烁！
在彦卿灵魂深处那沉寂的、属于彦卿自己的【巡猎之剑】核心的本源力量，似乎也被这清冷的剑意所激发，开始自发地抵抗入侵，修复自身！
这是一个缓慢而痛苦的过程。慕容晴能感觉到剑身传来的轻微抵抗，那是两种力量在彦卿体内最后的交锋。
她死死握住剑柄，不敢有丝毫松懈，额头的汗水与血水不断滴落。
时间仿佛再次变得漫长。
终于……
彦卿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平淡的眼眸中，先是一片空洞和茫然，随即迅速聚焦，恢复了神采。
虽然依旧充满了极度的疲惫和虚弱，但那其中闪烁的，不再是洛的沧桑与决绝，而是慕容晴所熟悉的、属于彦卿自己的、带着一丝困惑后怕和……劫后余生的清明！
他看到了近在咫尺、满脸泪痕和血迹、双手紧握着雪鸿剑点在自己眉心的慕容晴。
他也感受到了体内那正在迅速消退的、属于洛意志的冰冷残留，以及雪鸿剑那清冷纯净、守护着他最后灵台的剑意。
四目相对。
一瞬间，仿佛千言万语都已不必多说。
“……慕容……”彦卿的声音极其沙哑微弱，却带着失而复得的真切，“……谢谢……还有……谢谢你，雪鸿……”
慕容晴再也支撑不住，手一软，雪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她整个人虚脱般地向前栽倒，被彦卿接住，同时，他弯腰拾起雪鸿剑。
两人都虚弱到了极点，瘫倒在冰冷的废墟中，只能依靠着彼此，汲取着那一点点可怜的温暖和生机。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
头顶，那艘“寂灭”级旗舰经过短暂的调整，主炮的光芒再次开始凝聚！虽然不如之前那般恐怖，却依旧足以将他们彻底湮灭！
而下方那布满裂纹的水晶棺椁，其中的混乱冲突也似乎达到了新的临界点，光芒剧烈闪烁，随时可能再次爆发！
彦卿挣扎着抬起头，看了看旗舰，又看了看棺椁，最后目光落在怀中近乎昏迷的慕容晴和身旁清光渐渐内敛的雪鸿剑上。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极度复杂的情绪。
有后怕，有决然，有明悟，也有一丝……深深的无奈。
他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
“原来……所谓的‘代价’……从来都不是牺牲他人……”他低声喃喃，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怀中的人听，“而是……承担……”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力气，握住了掉落在地的雪鸿剑的剑柄。
这一次，剑身的清光与他体内那重新燃起的、虽然微弱却纯粹属于自我的紫色光芒，不再冲突，反而开始一种奇妙的、和谐的共鸣。
他看向那即将再次发射的旗舰主炮，眼神变得平静而坚定。
“慕容。”他轻声说，“我们可能……还是得赌最后一把。”
慕容晴打起精神，微笑着回答：“但这一次，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