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宸看似专注地与秦琰讨论着军务，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注意力，有一大半并不在秦琰的回答上。他的眼角的余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那一抹素净的身影上。
云昭翎就安静地站在永嘉郡主身侧，微微垂着眼帘，仿佛在认真倾听，又仿佛神游天外。这么长时间不见，她似乎比在宫里时更清减了些，下颌的线条越发尖巧，脸色在阳光下几乎透明，透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可偏偏是这份脆弱之下，又蕴藏着一种让他心惊的沉静与坚韧，像风雪中岿然不动的青竹。
一种奇怪的满足感，混杂着心疼，悄然在萧元宸心底蔓延开来。
她就站在那里，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在他的羽翼勉强能够到的地方。 这种“见到”本身，就仿佛填补了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深刻察觉的空缺。
过去这段时间，只知道她在静心苑一切尚可，但“知道”和“亲眼见到”，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他甚至生出一种荒谬的冲动，想立刻结束这无聊的宴会，将她带回东宫……或者任何一个更安全、更远离这些窥探目光的地方。
这种想要“掌控”和“独占”的念头来得突然而强烈，让他自己都暗自心惊，只能借由更深的沉稳面具来掩盖。
就在这时，永嘉郡主似乎彻底对枯燥的军事讨论失去了耐心，又轻轻拉了拉云昭翎的袖子，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云姐姐，这边好闷呀，我们去那边看海棠花吧，听说陈尚书家有几株绿萼海棠，开得可好看啦！”
云昭翎似乎轻轻吁了口气，像是也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无形交锋场，她抬眸飞快地瞥了太子和秦琰一眼，见他们似乎无暇他顾，便对着永嘉微微点头。
两个姑娘正要悄悄移步——
“永嘉。”萧元宸的声音却忽然响起，打断了他们的讨论，也定住了云昭翎的脚步。
他目光转向永嘉，脸上带着兄长般的温和笑意，语气却不容拒绝：“方才陈尚书还与孤夸赞园中绿萼海棠乃是京中一绝，孤也正想去观赏一番。既然你也想去，便一同前去吧。”
他顿了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云昭翎，补充道，“云小姐也一同来吧。你久在宫中，想必也闷坏了，正好散散心。”
他这话说得天衣无缝，既全了永嘉的玩性，又给了自己一个离开当前场合的完美理由，更重要的是——自然地将云昭翎纳入了自己的同行范围，隔绝了秦琰任何可能再次接近的机会。
秦琰的话头被打断，只能恭敬地站在原地：“殿下请便。”
萧元宸微微颔首，不再看秦琰。他率先迈步，永嘉欢呼一声，立刻拉着云昭翎跟上。陈邦兴等人自然也是簇拥其后。
一行人朝着海棠花林走去。
萧元宸有意放慢了脚步，与永嘉说笑了几句，很自然地，就和永嘉、云昭翎走到了并排的位置。永嘉叽叽喳喳地说着花儿啊粉啊的，萧元宸耐心应和着，目光却几次掠过身旁沉默不语的云昭翎。
他能闻到她身上混合着药草清苦的淡淡气息，与宫中贵女们浓郁的香粉味截然不同。他看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长而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眸。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确保只有她们两人能听清，语气像是随意的关心：“在静心苑这些时日，一切可还习惯？若有短缺之处，可让春华递话出来。”
云昭翎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太子会在此刻突然问这个。她侧身敛衽，轻声回道：“谢殿下关怀，一切安好，并无短缺。”
她的回答客气而疏离，完全符合宫规礼仪，挑不出半点错处。
萧元宸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心中莫名感觉到不满意。面对秦琰，她尚且还能流露出锋芒，面对自己却如此的疏离，难道她忘了那晚了吗？
他还想说些什么，比如“清减了些”，比如“不必如此拘礼”，但话到嘴边，看着周围若有若无投来的目光，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只是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不自觉地又长了些。
而这一切，都被混在后面官员队伍中的秦琰看在眼里。他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丝毫未受方才被太子刻意压制的影响。
太子的反应，比他预想的……似乎还要有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