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阵启动时的感觉，与他们之前经历过的任何一次空间传送都截然不同。
没有剧烈的撕扯感，也没有令人眩晕的失重。那感觉，更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黏稠液体中，意识被无限拉长，又在瞬间被压缩回原点。当脚下传来坚实的触感时，一股混杂着硫磺、煤灰以及机油的刺鼻气味，猛地灌入了他们的鼻腔，呛得几人同时咳嗽起来。
李啸第一个睁开眼睛，随即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了。
他们不再处于荒野之中，而是站在一条宽阔得足以容纳十辆重型卡车并排行驶的街道上。街道由巨大的、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黑色岩石铺就，缝隙间泛着潮湿的油光。
天空是灰蒙蒙的，看不见日月星辰，只有穹顶之上，镶嵌着无数颗散发着昏黄光芒的巨大晶石，如同永不熄灭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切。
而这座城市本身，则是一头由钢铁、岩石与蒸汽构成的巨兽。
高耸入云的建筑鳞次栉比，但风格却与李啸见过的任何文明都不同。它们不是由钢筋水泥建成，而是由巨大的、带着粗犷铆钉的金属支架和厚重的黑色岩石拼接而成。无数巨大的、锈迹斑斑的管道，如同巨蟒般缠绕在建筑的表面，不时地从接口处喷出“嗤嗤”的白色蒸汽。
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但这里的人，也同样怪异。
有身高不足一米，却长着浓密胡须，背着巨大工具箱的矮人；有身材高挑，耳朵尖尖，眼神中却充满了警惕与漠然的精灵；还有体型魁梧，皮肤上纹着奇异符文的兽人。当然，最多的还是和他们一样的人类，但几乎每个人都穿着厚重的、沾满油污的皮甲或工作服，脸上带着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疲惫与麻木。
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在街道上穿梭的、并非血肉之躯的存在。
一些身高超过三米，由黄铜和钢铁构成的巨型机械傀儡，迈着沉重的步伐，在街道上巡逻。它们的双眼是闪烁着红光的晶石，手臂被改造成了巨大的蒸汽铁钳或钻头，每走一步，地面都随之微微震颤，体内传出“咔嚓、咔嚓”的齿轮转动声。
这……是一座充满了蒸汽朋克风格的地下巨城！
“我的天……”秦晚风看着眼前这光怪陆离的景象，喃喃自语，“这……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那些傀儡，给我的感觉，居然每一个都不下于金丹期！”
古不言则是对那些冒着黑烟、发出巨大噪音的蒸汽机械傀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身为炼器大家，自然看得出这些傀儡在结构上的精妙之处。他下意识地分出一缕神念，试图侵入其中一具傀儡的内部，去研究它的核心构造。
然而，他的神念刚刚触碰到那傀儡的黄铜外壳，异变陡生！
“滋啦——！”
一道耀眼的蓝色电弧，瞬间从傀儡身上弹出，狠狠地劈在了古不言的神念之上。古不言闷哼一声，只觉得神魂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那道探出去的神念瞬间被电成了青烟，连带着他的神魂虚影都一阵剧烈的扭曲，差点当场溃散。
“该死的！这些铁疙瘩身上有防窥探的禁制！”古不言吃了个大瘪，又惊又怒。
就在这时，街道上的人流忽然像避开瘟疫一样，纷纷朝着两旁退去，给他们四人让出了一片空地。周围那些原本麻木的眼神，此刻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他们身上，那眼神中，充满了审视、怜悯，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李啸心中警铃大作。
他立刻注意到，一队三具巡逻傀儡，已经改变了行进路线，迈着整齐划一的、充满了压迫感的步伐，朝着他们缓缓逼近。
“警告。”为首的傀儡停在了他们面前，那双红色的晶石眼睛扫描着四人，发出了毫无感情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合成音，“检测到未登记身份信息者。根据黑石城第三百七十二条律法，所有进入黑石城的人员，必须在一个标准沙漏时内，前往‘身份登记处’办理临时身份。逾期未办理者，将被判定为‘黑户’。”
“请问……‘黑户’会有什么下场？”秦晚风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问道。
傀儡的红色眼睛闪烁了一下，冰冷地回答：“选择一：就地抹杀。选择二：送入七号矿洞，成为终身矿奴。你们有……二十七个计数单位的时间做出选择。”
冰冷的话语，让四人如坠冰窟。
他们身无分文，对这里一无所知，却要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去一个他们根本不知道在哪里的“身份登记处”，办理一个他们根本不知道需要什么条件的“临时身份”。
这是一个死局。
“请问，办理临时身份，需要什么？”李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口问道。
“贡献点。”傀儡言简意赅地回答，“每人，十个‘黑石贡献点’。”
贡献点？
李啸立刻明白了，这是这座城市的流通货币。而他们，一个贡献点都没有。灵石？看周围人的反应，恐怕在这里，灵石跟石头没什么区别。
“我们……没有贡献点。”李啸坦然道，“我们是初来乍到者，能否给予一些通融？”
“律法，不容通融。”傀儡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距离最终时限，还有二十三个计数单位。”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四人。
古不言的眼中已经闪过一丝戾气，他悄悄传音给李啸：“小子，没办法了！拼了！老夫就算自爆神魂，也要拉这两个铁疙瘩垫背！”
“别冲动！”李啸立刻制止了他，大脑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
怎么办？怎么办？
硬闯是死路一条。求情也毫无用处。他们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搞到四十个“黑石贡献点”！
抢劫？别开玩笑了，周围那些路人，眼神一个比一个凶悍，修为最低的恐怕都比他们现在强。
李啸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街道两旁的店铺。
“蒸汽动力维修”、“符文齿轮工坊”、“炼金药剂商店”……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个挂着“万物黑市”招牌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巷口。
黑市！
有黑市，就意味着有非官方的交易渠道，有信息差，就有套利的空间！
“跟我来！”李啸当机立断，拉着还有些发愣的三人，转身就朝着那个巷口走去。
“你们要去哪里？”巡逻傀儡发出了警告。
“去搞贡献点。”李啸头也不回地说道，“在我们成为‘黑户’之前，我们有自由行动的权利，对吗？”
傀儡的红色眼睛闪烁了几下，似乎是在处理这个逻辑，最终没有再阻拦，只是用那冰冷的声音说道：“时限，还剩十九个计数单位。”
四人快步走进了那条阴暗的巷子。巷子很深，七拐八绕，仿佛一个巨大的迷宫。墙壁上，到处都是兜售各种稀奇古怪玩意的摊位。
一个兽人正在叫卖着某种妖兽的脊骨，一个精灵则在擦拭着几瓶颜色诡异的药剂，还有一个矮人，则在他的摊位上，摆满了各种叮当作响的、由齿轮和发条构成的炼金造物。
李啸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矮人商人的摊位上。
他快步走了过去。
“嘿，人类，想买点什么？我这里有能自动开锁的机械甲虫，还有能让你一夜不睡的炼金咖啡豆，保证物美价廉！”矮人商人看到有顾客上门，立刻热情地推销起来。
李啸没有看他摊位上的东西，而是从自己的背包里，摸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了摊位上。
那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地球生产的石英电子表。银色的金属表带，白色的表盘，黑色的指针，在周围那些充满了魔幻与蒸汽风格的物品中，显得是那么的……朴实无华。
“这是什么？”矮人商人愣了一下，拿起那块电子表，翻来覆去地看，“一块没什么能量波动的金属疙瘩？小子，你是在消遣我吗？”
周围的几个摊主也投来了看好戏的目光。
“这不是普通的金属疙瘩。”李啸的表情平静，眼神中却带着一丝神秘与高傲，他缓缓说道：“这，是一件能够精准记录时间流逝的……上古计时器。”
“计时器？”矮人商人嗤笑一声，“谁还需要那玩意儿？黑石城上方的穹顶晶石，每十二个沙漏时就会明暗交替一次，那就是一天。还需要什么计时器？”
“不。”李啸摇了摇头，伸出手指，指着那块电子表上正在一格一格跳动的秒针，“我说的是，‘精准’的计时。它不但能记录‘时’，还能记录‘分’，甚至能记录比‘分’更精确六十倍的‘秒’。有了它，你可以在炼金时，精准地控制每一秒的火候；可以在锻造时，完美地把握淬火的瞬间。告诉我，商人先生，‘精准’，值多少钱？”
矮人商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死死地盯着那根匀速跳动的秒针，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作为一名炼金师和商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精准”的价值。黑石城的所有计时工具，无论是沙漏还是水钟，都存在着巨大的误差。而眼前这个小东西……它所代表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足以颠覆整个精密制造业的……规则！
“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矮人商人的声音有些干涩。
“一个古老的遗迹。”李啸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它很脆弱，整个黑石城，或许就只有这么一块。”
矮人商人的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挣扎。他很清楚这东西的价值，但他更想空手套白狼。
李啸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伸出手，作势就要把电子表拿回来：“看来你对它不感兴趣，那就算了。哦，对了，巡逻队还在等我们，要是再搞不到贡献点，我们可能就要被抓去挖矿了。”
这句话，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矮人商人瞬间明白，对方是急需用钱的“新人”，但同时，也点明了他们的处境。如果他现在不出手，对方很可能会去找别的商人，而一旦这东西的价值被其他人发现，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等等！”矮人商人一把按住了李啸的手，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皮袋子，扔在了摊位上，“五十个贡献点！不能再多了！还有，这四张伪造的‘临时矿工’身份牌，也送给你们了！足够你们在城里应付巡逻队了！”
李啸掂了掂袋子，里面传出金属片碰撞的清脆声响。他看了一眼那四张刻着粗糙符文的金属牌，满意地点了点头。
“成交。”
他将电子表推了过去，然后带着三人，在周围摊主们艳羡嫉妒的目光中，转身离开了黑市。
走出巷口，那队巡逻傀儡果然还在那里等着。
李啸将四张身份牌递了过去。傀儡的红眼睛扫描了一下，发出了确认的声音：“临时矿工身份，已登记。有效期：三个标准日。欢迎来到黑石城。”
说完，傀儡便转身，继续它们那万年不变的巡逻任务去了。
一场足以致命的危机，就这么被一块价值不到一百块地球币的电子表，给化解了。
秦晚风和古不言，看着手中的身份牌，又看了看李啸，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而在他们身后，那个得到了电子表的矮人商人，正一脸狂喜地收起摊位，拿着那块“上古计时器”，兴奋地冲进了一条更深的巷子，推开了一家挂着“齿轮之心”招牌的店铺大门。
店铺的阴影深处，一个如同铁塔般巨大的身影，正背对着他，擦拭着一柄巨大的蒸汽战锤。
“老板！老板！我收到宝了！一个绝对能让您感兴趣的‘炼金造物’！”
那巨大的身影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被熏得黝黑的脸庞，和一条完全由精密的齿轮与活塞构成的机械手臂。他看着矮人商人手中的电子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有意思的小玩意儿……”他那如同洪钟般的声音在店铺内回荡，“去，把那个卖东西的人，给我‘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