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万籁俱寂。靖亲王府的密室之内，却陡然被一股紊乱而冰冷的气息打破平静。
萧逐渊靠在软榻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胸前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呼吸急促，原本深邃的眼眸此刻紧闭，浓长的睫毛不住颤动，显然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枚一直被他贴身携带的半边“山河符”，此刻正透过薄薄的衣衫，散发出一种不同寻常的、近乎灼人的热意。
“王爷！”心腹侍卫长风声音带着罕见的惊慌，看向刚刚被紧急请来的谢清晏。
谢清晏一踏入密室，便感受到那股与自身曾经所中宫毒同源的阴寒之气，只是萧逐渊体内的这股更为霸道、更为深沉，仿佛蛰伏的毒龙被骤然惊醒。她快步上前，指尖搭上萧逐渊的腕脉，内力探入，只觉得一股凶戾的寒毒正沿着他的经脉疯狂窜动，而与之抗衡的，却是一股更为古老、更为灼热的力量，源头正是那枚发烫的山河符。
“是毒发，但与山河符有关。”谢清晏迅速判断，声音冷静，却掩不住眼底的凝重，“他之前可曾如此？”
“从未！”长风急道，“王爷旧疾虽时常发作，但多是体虚畏寒，似这般……这般如同内力反噬、又似寒毒攻心的模样，属下第一次见！”
谢清晏不再多言，扶起萧逐渊，掌心抵在他后心，精纯的内力缓缓渡入，试图引导那暴走的寒毒。她的内力属性偏于温和，又因曾中同源之毒，此刻疏导竟异常顺利。然而，就在她的内力与萧逐渊体内那灼热力量接触的刹那——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仿佛来自灵魂深处。谢清晏只觉得怀中那半枚山河符也骤然发烫，与萧逐渊那半枚产生了奇异的共鸣。与此同时，她渡入的内力仿佛不再是单纯的内力，而是带着某种独特的印记，与萧逐渊血脉中某种沉睡的力量相互呼应、交融。
两人周身竟泛起一层极淡的、肉眼难辨的莹光。
就在这血脉共鸣达到顶点的瞬间——
“咔哒。”
密室一侧光洁的石壁内部，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机括转动声。紧接着，原本严丝合缝的墙壁，竟无声地滑开一小块，露出了后面隐藏的夹层。夹层内壁，并非文字，而是一幅由无数细密荧光线条勾勒出的——星图！
星图复杂而玄奥，点点荧光如同真实星辰闪烁，其中几颗主星被特殊的纹路连接，最终所有的线条，都指向了一个明确的方位标识。那标识并非地名，而是一个简单的图案：一座古朴的坟茔，旁边刻着一个清晰的“谢”字！
谢家祖坟！
谢清晏瞳孔骤然收缩，连为萧逐渊疏导内息的手都微微一颤。前朝宝藏，竟然就藏在谢家祖坟之下？这简直是……荒谬，却又在冥冥之中透着某种诡异的合理。母亲留下的山河符，指向的竟是谢氏一族的安眠之地？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继续为萧逐渊疏导。约莫一炷香后，他体内暴动的寒毒与那股灼热力量终于暂时平息下去，体温恢复正常，呼吸也变得平稳，沉沉睡去。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脆弱。
谢清晏轻轻将他放平，盖好锦被，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那重新隐匿消失的星图墙壁，又落在萧逐渊安静的睡颜上。山河符，前朝宝藏，他的身世，他的“病”……这一切都纠缠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危险的漩涡。
“照顾好王爷，今夜之事，绝密。”她低声吩咐长风，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长风肃然领命：“是，郡主。”
*
离开靖王府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谢清晏一夜未眠，却毫无倦意，心头被星图的震撼和萧逐渊毒发的担忧所占满。然而，刚回到谢府自己居住的“揽月苑”，贴身丫鬟观墨便面带忧色地迎了上来。
“小姐，您可回来了。”观墨低声道，“夫人那边……柳姨娘今日又送了参汤过去，说是见夫人前几日受了惊吓，特意寻来的老参，要亲自看着夫人喝下才放心。奴婢按您的吩咐，一直盯着。”
谢清晏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母亲？不，那只是父亲为了保护她，也为了迷惑外界，早年寻来的一个身形相貌与母亲有几分相似的替身。她真正的母亲，早在多年前便已香消玉殒。这件事，府中知晓者不超过五人，柳姨娘自然被蒙在鼓里。
这柳姨娘，是父亲早年纳的妾室，出身小吏之家，平日看着安分守己，没想到在这谢家刚刚平反、重回权力中心的风口浪尖，竟敢动这等心思！
“参汤呢？”谢清晏声音平静，却带着寒意。
“按小姐交代的，趁着柳姨娘不注意，奴婢用您给的那个法子，悄悄用空碗换下了盛汤的碗，汤渣都留着。”观墨说着，奉上一个用干净帕子包着的小碗，碗底残留着些许深褐色的汤渣。
谢清晏接过，指尖捻起一点渣滓，凑到鼻尖轻轻一嗅，又仔细分辨其中的颗粒。根本无需银针，几缕肉眼清晰可见的、暗红色的细微粉末混杂其中——那是红花末！量大得几乎不加掩饰！
长期服用此物，莫说补身，便是健康的妇人也得气血两亏，终身难有子嗣，甚至危及性命！
好毒的心肠！是想让这“主母”永远“病”下去，甚至悄无声息地死去，她好趁机上位，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谢清晏眼底凝起冰霜。她原本还想寻个更稳妥的时机处理内宅这些阴私，但柳姨娘既然自己撞了上来，正好借此事，彻底肃清府内！
她端起那只换了内容的空碗，面无表情，径直朝着父亲谢渊的书房走去。
时辰尚早，谢渊刚穿戴整齐，正准备用过早膳去兵部衙门。见女儿端着一只空碗进来，神色冷峻，不由得一怔：“揽月，你这是？”
谢清晏将碗轻轻放在书案上，推到父亲面前，声音清晰而冷冽：“父亲，这是柳姨娘日日送去给‘母亲’‘补身’的参汤，女儿刚换下来的。您看看这汤渣。”
谢渊眉头紧锁，依言低头细看。当他看清那明显的红花末时，这位在战场上见惯生死、在朝堂上历经风浪的兵部尚书，脸色瞬间铁青，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碗盏叮当作响。
“毒妇！”两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滔天的怒意。
他看向女儿，眼中除了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与愧疚。沉默片刻，他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揽月，此事……为父会严惩。也正好……有些事，该让你更清楚了。”
他挥退左右，关上书房门，走到谢清晏面前，目光沉重：“你‘母亲’那边……其实你早已猜到，甚至可能比为父知道的更多。她……她并非你的生身之母。你的母亲，云氏，她……早在你七岁那年，便已亡故。如今府中这位，是为父当年不得已……安排的替身。”
虽然早已从母亲遗信和诸多蛛丝马迹中推断出真相，但此刻亲耳从父亲口中得到证实，谢清晏的心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低声道：“女儿知道。”
谢渊看着她平静的模样，心中更是酸楚难言。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追悔：“是为父无能，当年未能护她周全……这柳氏，恐怕也是看出府中这位‘主母’性子软糯、深居简出，才敢如此肆无忌惮。也罢，今日便借此机会，将这内宅的污秽，彻底清扫干净！”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那是属于沙场宿将的杀伐果断。
谢清晏抬起眼，看向父亲：“父亲打算如何处置？”
“证据确凿，无需再审。”谢渊冷声道，“直接捆了，堵了嘴，送去京郊庄子里‘静养’，永不允回府。其身边助纣为虐的仆从，一律发卖。”
他顿了顿，看向女儿，语气缓和了些许：“揽月，府中中馈，日后便交由你全权掌管。为父信你。”
谢清晏福身一礼：“女儿领命。”她没有推辞，内宅不稳，何以图外？掌控谢府，本就是她计划中的一步。
只是，走出书房时，她的心情并未因处理了柳姨娘而轻松半分。山河符的秘密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萧逐渊的毒发更添了一层隐忧，而母亲早逝的真相背后，似乎也隐藏着更深的阴影。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