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机械空间内，那苍老虚影的话语如同无形的巨石，重重压在夜璃的心头。
欢迎？警告？转机？丧钟？
这截然相反的词语，从一个漂流了数万年的方舟核心智脑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宿命感。夜璃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话语背后蕴含的沉重与……一丝近乎熄灭的绝望。
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目光毫不退缩地迎向屏幕上那模糊却威严的虚影，声音虽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只是一名意外流落至此的幸存者，为逃避追杀，寻求一线生机。若我的到来为贵方带来了困扰或危险，我愿立刻离开。”
“离开？”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嘲弄，并非针对夜璃，更像是对某种残酷现实的无奈，“孩子，你以为‘方舟-柒’是什么地方？公共星港吗？此地乃无尽虚空中最后的孤岛，远离你所知的一切坐标。以你如今的状态，离开防护罩的瞬间，便会被宇宙背景辐射和微观粒子流撕成最基本的粒子。”
夜璃沉默。她知道自己状态极差，对方所言非虚。
“至于危险……”屏幕上的虚影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引路者-零’应该已经告知了你关于‘终末观测者’标记的事情。那道目光……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足以吸引某些游弋于维度间隙的、以‘秩序’为食的……‘清道夫’。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颗不稳定的炸弹。”
“清道夫？”又一个陌生的、充满威胁的称谓。
“它们是‘终末’的衍生物，或者说……仆从。”回答她的是引路者-零，它的镜面头部转向屏幕，似乎在同步信息，“形态不定，能力各异，共同点是极度渴望吞噬任何形式的‘有序能量’与‘信息结构’。方舟的能量核心与数据库，对它们而言是难以抗拒的盛宴。过去七万九千四百二十一年间，方舟共遭遇十七次‘清道夫’袭击，其中三次险些导致方舟解体。”
十七次袭击！三次濒临毁灭！
夜璃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明白为何对方对她的到来如此警惕。她就像是一块散发着香气的诱饵，被扔进了一个早已被饿狼环伺的孤岛。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救我？”她不解。
屏幕上，那苍老的虚影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追溯极其久远的记忆。
“因为……‘火种保存计划’的核心指令，并非仅仅是‘生存’，更是‘延续’。”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与坚持，“在绝对的计算中，救援一个携带高维标记的未知个体，风险系数高达百分之九十二点七。但同样，在绝对的计算中，方舟依靠现有模式，在资源彻底枯竭前，找到符合‘新家园’协议定义星系的概率，低于百分之零点一。”
“我们……已经快要失败了，孩子。”
这平静的陈述，比任何激动的控诉都更加令人窒息。一个延续了数万年的文明火种，在无尽的漂流中，耗尽了希望，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终局。
“你的到来，带来了极高的风险，但同样……也带来了一丝……计算之外的‘变数’。”苍老虚影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夜璃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聚焦在她眉心那枚黯淡的印记上，“‘引路者-零’在你的身上，检测到了极其微弱的、却位阶极高的……‘秩序本源’反应。那是……我们从未接触过的、不同于已知任何能量体系的……‘可能性’。”
秩序本源？是指混沌源力，还是……“原初”的权限？
夜璃心中一动。她意识到，这艘方舟的文明，或许在科技上走到了极致，但在个体力量、尤其是在涉及宇宙本源法则的层面，可能与她的认知存在差异。他们将她的力量，定义为了某种高阶的“秩序”形式。
“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夜璃直接问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这生存资源极度宝贵的方舟上。
“不是‘得到’，而是一场……‘投资’，或者说……‘赌注’。”苍老虚影缓缓道，“方舟将为你提供必要的医疗与资源，助你恢复。作为交换，我们需要你……分享你那‘秩序本源’的力量特性数据，并……在方舟面临‘清道夫’或其他无法抵御的危机时，提供力所能及的协助。”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凝重：“这是一场豪赌。赌你的潜力，赌你那‘秩序本源’能为我们揭示新的方向，甚至……赌你能帮助我们，对抗那些追逐‘终末’的存在。若赌赢了，方舟或许能获得一线生机，文明火种得以延续。若赌输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结局不言而喻。方舟将因她的标记而提前暴露，加速毁灭。
“你可以选择拒绝。”引路者-零在一旁补充道，声音依旧平稳，“根据协议，方舟将为你提供最低限度的维生支持，直至你自然生命终结，或选择进入休眠。但方舟不会为你投入额外资源进行恢复。”
选择权，交到了夜璃手中。
是接受这场前途未卜的赌注，背负起一个文明最后的希望（或者说绝望中的疯狂），换取恢复力量、寻找同伴、继续前行的机会？
还是选择相对“安全”地在此终老，眼睁睁看着这最后的火种在寂静中慢慢熄灭，而自己也将在虚弱和无力中度过余生？
答案，对她而言，几乎是唯一的。
夜璃几乎没有犹豫。
她抬起头，直视着屏幕上那苍老的虚影，尽管身体虚弱，眼神却明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寒星。
“我接受。”
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她此刻全部的力气，也承载了她不屈的意志。
“我需要恢复力量，需要找到失散的同伴，更需要……向那些幕后黑手讨回一切！你们的敌人是‘终末’与‘清道夫’，我的敌人同样如此！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能并肩而战？”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机械空间中回荡，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也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沉淀下的决绝。
屏幕上的虚影似乎微微怔了一下，随即，那模糊的面容上，仿佛露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欣慰”的表情（或许是光影的错觉）。
“很好……”苍老的声音似乎也多了几分生气，“那么，契约成立。欢迎你，陌生的旅者，成为‘方舟-柒’的……临时成员。”
“引路者-零。”
“指令确认。”引路者-零转向夜璃，“幸存者夜璃，权限等级提升至‘临时合作者’。现在，将对你进行全面的身体扫描与医疗评估，制定最佳恢复方案。请配合。”
它的话音刚落，平台四周悄然滑出数支造型精密的机械臂，顶端闪烁着各种颜色的扫描光线，笼罩向夜璃。
夜璃放松身体，任由那些光线扫描自己。她知道，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前方必然充满了未知的挑战与危险。但比起在绝望中缓慢沉沦，她宁愿选择在战斗中燃烧！
然而，就在扫描光线即将触及她身体的刹那——
她眉心上那枚一直沉寂的印记，毫无征兆地，再次自主亮起！但这一次，并非混沌色的光芒，而是一种……极其诡异、仿佛由无数细小数字和符号构成的、不断流动变幻的……淡蓝色数据流光芒！
这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但平台上所有的扫描光线，在同一瞬间，发生了剧烈的、毫无规律的扭曲、抖动！甚至有两只机械臂发出了过载的“噼啪”声，冒起了细微的电火花！
引路者-零的镜面头部猛地转向夜璃眉心，幽蓝光芒急剧闪烁！
屏幕上，那苍老虚影也发出了惊疑不定的声音：
“这是……什么？！你的‘秩序本源’……为何会引动方舟基础逻辑协议的……紊乱？！”
夜璃自己也愣住了，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数据流般的光芒是什么？为何会引动这高等文明方舟的紊乱？
她这具身体，这枚“钥匙”……究竟还隐藏着多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刚刚达成的脆弱合作，似乎从一开始，就蒙上了一层难以预料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