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洛川走下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绵软的云朵上。
暖黄的灯光笼罩着客厅，将气氛烘托得过于安静，连窗外遥远城市传来的嗡鸣都清晰可闻。
叶博衍立刻从沙发上前倾身体。那双阅尽风云的眼睛里盛满毫不掩饰的紧张，紧紧盯着外孙。
沙发另一侧的角落里，夜溪将自己缩得更紧，雪白发丝垂落，将她与整个世界隔开。
“汐汐睡了。”洛川走到客厅中央却没有坐下，目光先在外公脸上停留一瞬，随后转向那个蜷缩的身影。
叶博衍长长舒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睡了就好，睡了就好......”他的视线跟着洛川落在夜溪身上，语气变得格外轻柔，“那个......小夜溪啊......”
夜溪的肩膀一颤，没有抬头，反而将脸埋得更低。
叶博衍的话戛然而止，无措地看向洛川。这位曾在帝都翻云覆雨的老人，此刻竟在一个胆怯的少女面前显得束手无策。
洛川沉默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夜溪紧紧攥着衣摆的手上。
他在等。
在等着她自己做决定。
然后，一只冰凉的手从沙发阴影里探出。
先是犹豫地悬停在洛川手边，指尖微微蜷缩，带着试探。下一秒，仿佛鼓足勇气，死死攥住他外套的衣角。
洛川的手指微微一动，低头看着那只紧抓他衣角的手。肤色苍白，手腕纤细，还能看到之前缠绕纱布留下的浅痕。
一股复杂的热流冲上洛川心头。
李院长不在了。那个在雨夜给予她温暖的长者，已经永远离开。江城，那座沦为炼狱的城市，也回不去了。
她什么都不记得，家在何方，亲人是谁，过去如何......她的世界是一片荒芜雪原，除了偶尔闪回的可能充满痛苦的记忆碎片，除了那个同样风雨飘摇的孤儿院，她似乎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了。
猩红天幕下，那个单薄身影逆流而上，毅然决然挡在他身前。那冰冷的红瞳，漠然俯瞰尘世的眼神，与眼前这个因为陌生人一句问候就瑟瑟发抖的少女，形成对比。
是她，两次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
而现在，轮到他了。轮到他给她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哪怕这个港湾本身也正被风暴余波撼动。
思绪翻腾，最终，洛川抬眼，看向叶博衍：“就......住下吧。”
他没有回头看夜溪，但衣角传来的力道瞬间又收紧几分。
紧接着，他感觉到身旁那被银发覆盖的小脑袋，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
叶博衍嘴角那道刻意压平的弧线，终于垮了下来，露出点儿孩子气的高兴。他猛地起身，动作快得带倒沙发靠垫：“好！好！住下！这就太好了！”
他像卸下千斤重担，整个人焕发出活力，忙不迭地张罗起来：“房间！对，房间！楼上，就在小川你房间对面！那间一直空着，朝阳，视野好，也安静！”
他一边说一边急切地看向夜溪，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小夜溪，我带你去看看？要是觉得哪里不合适，咱们立刻换。”
夜溪抬起头，冰蓝色眼眸飞快地瞥了叶博衍一眼，又迅速低下。然后，她有些僵硬地站起身，双手依旧紧张地交握在身前。
叶博衍没有催促，只是耐心等待。夜溪犹豫了一下，终于迈开步子，跟在他身后，保持一段距离，像只警惕的小鹿，慢慢向楼梯走去。
看着外公笨拙的殷勤和夜溪沉默跟随的背影，洛川心中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他转身走向开放式厨房。这里很大，厨具崭新锃亮，看起来并不常用。
他打开巨大的双门冰箱，里面琳琅满目，塞满各种顶级新鲜食材，很多他甚至叫不出名字。
“晚饭，我来做吧。”洛川没有回头。
正准备上楼的叶博衍脚步一顿，猛地转身，脸上带着错愕：“你这孩子，刚安顿下来，累得很，我......”
“汐汐在江城，吃惯了我做的。”洛川打断他，“外面的东西，油盐轻重，她肠胃弱，有时候会不舒服。”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叶博衍心中那扇名为“缺席”与“愧疚”的大门。
他看着外孙站在宽敞明亮却与他身影有些格格不入的现代化厨房里，看着他熟练检查食材的背影，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揪紧，尖锐酸楚涌上鼻尖。
这孩子......他本该是帝都洛氏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像叶辰小时候那样，连杯水都未必需要自己动手。
可现在......他却站在这里，用平静的语气说着“妹妹吃惯了我做的”......他的外孙，究竟是怎样独自拖着妹妹，在陌生城市里生活了两年，以至于连做饭这种事都变得如此娴熟平常？
所有劝阻的话都哽在喉咙，化作沉重叹息。叶博衍点了点头，眼神充满心疼和更愧疚：“好......好，你来做。厨房里东西都齐全，你看看，缺什么，随时跟我说......”他顿了顿，补充道，“需要帮忙吗？”
“不用。”洛川已经开始从冰箱里拿几样普通蔬菜和一块瘦肉，“我自己可以。”
叶博衍站在原地，深深看了外孙背影几秒，那挺直的脊梁和熟练动作像一根细小的针，刺得他眼眶发热。
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转身，对着安静站在楼梯口的夜溪，声音放得更轻：“走，丫头，我们先上楼看看你的房间。”
洛川拧开水龙头，冰冷水流冲刷在翠绿菜叶上，溅起细小水珠。他开始清洗，动作专注。刀刃落在砧板上的笃笃声，像一种古老的咒语，平复着他内心翻涌的惊涛。
热锅，倒油，放入腌好的肉丝。刺啦一声，白色蒸汽混合油脂香气瞬间升腾，弥漫在厨房里。这熟悉的声音和气味将他暂时拉回江城那个狭小厨房的日常，带给他奇异的安定感。
叶博衍带着依旧沉默拘谨的夜溪上了楼，客厅彻底安静下来。
当洛川将炒好的菜装盘准备焖饭时，目光不经意掠过厨房与客厅的交界处。
那封信依旧静静地躺在茶几光滑的表面。
叶辰留下的。
里面会是什么？
洛川握着锅铲的手微微一顿。他盯着那封信，眼神晦暗不明。
沉重疲惫感再次席卷，他此刻一点也不想触碰任何可能与秘密相关的东西。
他只想把这道菜炒好，把饭焖香，看着妹妹她们能安稳吃下一顿饭，然后找个安静角落放空自己。
他移开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投回咕嘟作响的汤锅。升腾蒸汽暂时模糊他的面容，也模糊了那份潜藏在温暖烟火气下的沉重不安。
然而那抹素白却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心湖深处漾开一圈圈无声却持续扩散的涟漪。他知道，有些东西无法永远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