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光线，挣扎着穿透灰蒙蒙的云层和101宿舍厚重的防盗网，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稀疏而苍白的光斑。林夕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在生物钟的召唤下准时醒来。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维持着睡梦中的姿态，眼睑微微颤动，如同即将苏醒，实则全身的感官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无声地扫描着这个熟悉的囚室。
空气里弥漫着与昨夜别无二致的、淡淡的霉味和尘埃气息。桌椅的轮廓，衣柜的阴影，一切都与入睡前毫无二致。但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异物侵入的“粘稠感”，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笼罩着这个狭小的空间。那不是声音，也不是气味，而是一种源于顶尖潜伏者本能的、对环境中极细微能量场变化的直觉。
窗户外墙角落那昨夜曾响起过微弱机械声的地方，此刻寂静无声。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如同附骨之疽，牢牢地钉在了那里。或许不止一处。
江辰的动作，果然快得惊人，也决绝得令人心惊。他彻底撕下了规则的面具，将最直接的窥探，植入到了她的生活核心。
她缓缓坐起身，动作带着刚醒时的慵懒和一丝疲惫，揉着眼睛，打了一个无声的哈欠。每一个动作都自然流畅，仿佛对周遭的变化毫无察觉。她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哪怕是一个瞬间的凝滞，一个下意识的审视目光，都可能被那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捕捉，成为解读她内心活动的数据。
她下床，洗漱，整理床铺。在叠被子时，她的指尖似乎无意中拂过枕头下方——那个昨晚她放置过毛绒兔子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她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眼神平静无波，仿佛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整理动作。
然后，她坐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映出她苍白而平静的脸。她知道，此刻她敲击的每一个字符，甚至她面部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可能正实时传输到另一个屏幕前。
她开始浏览课程资料，偶尔停下来，用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她的神情专注，偶尔会因为思考而微微蹙眉，完全是一个沉浸在学习中的普通学生模样。然而，在她大脑的另一个分区，正在以超越常人的速度进行着并行运算——规划着在绝对监控下，如何与“皇冠”取得联系，如何推进下一步的“情感共鸣测试”，以及，如何利用这无所不在的监视，反过来向监视者传递她想要传递的信息。
她成了一个在聚光灯下跳舞的演员，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必须是精心设计过的台词和走位。同时，她也在透过这束强光，反向审视着那个隐藏在幕布之后的、执意要看清她一切的——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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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会主席办公室内，已然不同往日。厚重的窗帘被完全拉开，让阴郁的天光充分涌入，照亮了每一个角落，仿佛主人不再需要阴影来隐藏什么。江辰坐在办公桌后，面前并排放着两台高配置的显示器。一台显示着常规的工作界面，另一台，则被分割成数个清晰的实时画面——101宿舍的全景、书桌特写、床铺区域，以及一个对着房门的视角。画面高清，甚至能看清林夕笔记本上细密的文字。
音频信号稳定传输，将她那边细微的翻书声、呼吸声、甚至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都清晰地捕捉过来。
江辰没有处理公务，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聚焦在第二块屏幕上。他看着林夕起床，洗漱，学习……每一个动作都自然得无可挑剔，符合一个“安分守己”、“努力改正”的学生形象。甚至比之前更加“完美”。
但这过分的“完美”，在已知她真面目的前提下，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令人烦躁。
他看着她低头书写时垂落的几缕发丝，看着她因长时间注视屏幕而偶尔轻揉太阳穴的纤细手指，看着她沉静侧脸上那抹挥之不去的、仿佛与生俱来的脆弱感（他知道那是伪装，却依然会被那表象所触动）……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是愤怒，因为她大胆的承认和挑衅；是耻辱，因为自己曾被她玩弄于股掌；是探究的渴望，想要剥开所有伪装看到核心；但隐隐地，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病态般的……沉迷。
观察她，像在欣赏一件极其危险却又美丽惑人的艺术品，明知靠近可能会被割伤，却无法移开视线。
当他看到她的指尖无意间拂过空无一物的枕头下方时，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记得那个动作。昨晚，在监控尚未安装之前，他透过窗户，看见她正是从那个地方，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颜色暗淡的毛绒挂件，又同样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她在无意识中，寻找那个“信物”？
这个细微的、看似无意的动作，比任何刻意的表演，都更猛烈地击中了江辰。它似乎佐证了那个“网恋”故事并非完全空穴来风，佐证了她确实沉浸在某段他无法触及的、私密的情感联系中。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一种尖锐的、类似嫉妒的情绪，猝不及防地窜起，烧灼着他的理智。那个甚至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他”，凭什么能让她如此珍视？凭什么能让她在独处时流露出那样的悲伤？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就在这时，监控画面里，林夕似乎遇到了一个难题。她停下了笔，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仰起头，望着天花板，轻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透过高质量的麦克风传来，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迷茫？
然后，她维持着那个仰头的姿势，抬起手，用手背轻轻盖住了自己的眼睛。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塌陷下去。
这个姿态，充满了无力感和一种试图自我安抚的脆弱。
江辰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目光紧紧锁住屏幕上那个用手背遮住眼睛、仿佛想要隔绝整个世界的女孩。
她在哭吗？
因为学业的压力？还是因为……那个“他”？
他发现自己竟然屏住了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他想要透过那只手，看清她此刻的表情。是泪水，还是仅仅只是疲惫？
这种强烈到几乎失控的探究欲，让他感到一阵自我厌弃。他明明知道这很可能又是她的把戏，是为了扰乱他而精心设计的姿态，但他就是无法移开目光，无法停止猜测。
他成了自己布下的监控系统的囚徒。
他渴望看到她的真实，哪怕那真实是精心伪装的；他渴望解读她的每一个细微举动，哪怕那解读会将他引向更深的迷途。
屏幕中，林夕维持那个姿势，足足有一分钟。
然后，她缓缓放下手，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片洗练过的、近乎麻木的平静。她重新坐直身体，拿起笔，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埋首于书本之中。
而办公室内的江辰，却如同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鏖战，缓缓靠回椅背，才发现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
他知道，这场始于监视的游戏，正在以一种他始料未及的方式，反过来吞噬着他。
他监视着她的牢笼，却仿佛将自己也锁了进去。
而牢笼中的她，仅仅用一个细微的动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就再次在他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