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满孤零零地站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中央，承受着来自九天至尊那几乎要将他碾成齑粉的恐怖威压，以及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或恐惧、或愤怒、或幸灾乐祸、或复杂难明的目光。他感到胸腔里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灼痛。然而，当玉帝那充满毁灭欲的咆哮和太白金星等人颠倒黑白的指控如同冰水浇头般落下时，一股混杂着荒谬、愤怒和冰冷的火焰，反而在他眼底最深处猛地窜起！
“邪器？污蔑？”姜小满猛地抬起头，苍白脸上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着幽冷的火，毫无畏惧地迎向玉帝那几乎要喷出金焰的怒目。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刚才的消耗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玉帝的咆哮和群仙嘈杂的附和，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尖锐嘲讽，“陛下！睁开您的慧眼看看！看看这三十三重天！看看这被啃得千疮百孔的根基！”
他猛地扬起手，不是指向玉帝，而是狠狠指向四周这片触目惊心的废墟，指向那头依旧在埋头大嚼、对这场决定它命运的闹剧置若罔闻的混沌吞金兽！
“看看它！看看您亲手喂出来的‘祥瑞’！”姜小满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在每一个仙官的心上，“它啃穿的不是柱子！啃塌的不是房子！它啃的是‘天河漕运专营权’的凭证！是‘蟠桃园三千年产出的期货契约’！是维系诸天运转的‘功德借贷体系’的核心账册！”他猛地指向一个瘫软在瓦砾中的财库仙官，“李财监！你来说！那些被它吞掉的，是不是你日夜看守、视若性命的‘硬通货’？！”
那李财监浑身一抖，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惊恐地低下头。
“还有你，张星君！”姜小满又指向一位脸色铁青的星君，“你辖下的‘星辰矿业’股份凭证，是不是也在这怪物的肚子里化成了渣？你那些抵押出去的洞府地契，现在还能找得回来吗？！”
张星君脸色剧变，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却不敢反驳，也不敢看玉帝，只能死死盯着地面。
“这些是什么？”姜小满环视四周，声音带着一种撕开伪装的残酷，“这些是天庭的筋骨！是仙界的血脉！是您统御三界的基石！现在，它们正在被您亲手喂出来的东西，一口！一口！吃干抹净！”
他猛地又指向高空中，那被吞金兽啃穿后留下的巨大、狰狞的裂口。透过那裂口，已经不再是纯净的九天清气，而是翻滚着混乱、狂暴的时空乱流，隐隐有混沌的色彩和令人心悸的低吼传来，如同一个正在溃烂、无法愈合的伤口，嘲弄着下方的一切。
“再看看那个！”姜小满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凉和极致的讽刺，“天，漏了！规则，碎了！根源在哪里？根源就在这头怪物的肚子里！就在它核心那块‘东西’上！那东西是谁的？是我姜小满用邪器变出来的幻影吗？！是域外天魔塞进去的吗？！”他几乎是吼了出来，目光如电，再次扫过那些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群仙，“还是说，诸位仙卿的眼睛，也和这三十三重天一样，被什么东西给啃瞎了？！连‘贪婪’两个字，都不敢认了吗？！连这塌了的天，都不敢看了吗？！”
字字如刀，句句见血！
整个废墟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比上一次更加沉重。群仙们匍匐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头埋得更低，连大气都不敢喘。太白金星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姜小满的指控，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直接烫在了他们竭力想要掩盖的、血淋淋的真相上。那高天之上狰狞的裂口，无声地嘲笑着一切辩解。
玉帝的脸色，在姜小满这连珠炮般的、直指核心的控诉下，如同打翻了染缸，由暴怒的赤红转为一种难堪的铁青，最后又因极致的羞愤而涨得发紫！他周身的神光剧烈地明灭不定，显示出内心滔天的波澜。那至高无上的威严被如此当众、如此赤裸地撕开伪装，露出内里不堪的贪婪，这比任何攻击都让他难以承受。姜小满那指名道姓的质问，更是将他最后一点遮羞布都扯得粉碎！
“住口！妖言惑众！”玉帝的咆哮声震寰宇，却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色厉内荏和恼羞成怒，“你这孽障！巧舌如簧，颠倒黑白！朕待你不薄，你却恩将仇报，以邪术惑众，乱朕天庭！今日若不将你挫骨扬灰，难消朕心头之恨！难正天庭法度！”他巨大的帝袍袖袍猛地一挥，一道纯粹由愤怒驱动的、足以撕裂星辰的恐怖金色神光，如同灭世的天罚之矛，带着碾碎一切、抹除一切的意志，撕裂混乱的灵气，朝着废墟中央那个渺小而倔强的身影——姜小满，狠狠轰击而下！他要将这个胆敢亵渎天威、揭穿他疮疤的蝼蚁，连同那片碍眼的废墟，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金光如狱，死亡的气息瞬间降临！姜小满瞳孔骤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他感受到了那毁灭性的力量，足以将他存在的一切痕迹都彻底蒸发！他咬紧牙关，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决绝和一丝对这天庭腐朽的嘲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陛下！不可！”
一道苍老却异常沉凝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同时，一道清蒙蒙、看似柔和却蕴含着无穷玄奥的太极图虚影，后发先至，瞬间出现在姜小满头顶上方！
轰——！！！
灭世般的金色神光狠狠撞在旋转不息的太极图上！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规则层面的剧烈湮灭和无声的消融。刺目的金光与清蒙蒙的太极图光芒疯狂纠缠、吞噬、抵消，爆发出足以撕裂视界的光芒！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失控的洪峰，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将本就残破不堪的废墟再次狠狠犁了一遍，无数断壁残垣被直接气化！
光芒散尽。
姜小满依旧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显然被那恐怖的冲击余波震伤。但他还活着。在他头顶上方，那清蒙蒙的太极图虚影缓缓消散，露出了后方须发皆张、道袍无风自动的太上老君。老君的脸色同样凝重无比，手持拂尘，挡在姜小满与玉帝之间，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才站稳，显然接下玉帝含怒一击，对他而言也绝不轻松。
“老君！你……你要包庇这狂徒，与朕为敌？！”玉帝死死盯着太上老君，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喷出来。被自己倚重的老臣阻拦，这比姜小满的指控更让他感到一种被背叛的狂怒。
“老臣不敢！”太上老君深深躬身，声音依旧沉凝，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疲惫，“陛下息雷霆之怒！此刻形神俱灭姜小满，易如反掌。然则，”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躲闪，直直迎向玉帝那燃烧着怒火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吞金兽犹在！天穹之漏犹在！此兽不除，此漏不补，天庭根基崩坏便在顷刻！纵使诛灭姜小满万次，于事何补？于危局何益？！”
老君的目光扫过下方那头依旧在孜孜不倦啃噬、对刚才差点毁灭一切的冲突毫无反应的混沌吞金兽，又痛苦地望向高天之上那个越来越不稳定、边缘开始逸散出混沌气息的巨大裂口。
“当务之急，是止住这头孽畜！是堵住这天倾之漏！否则，三十三重天经济体系彻底崩塌，规则链条完全断裂，届时诸天失衡，三界动荡，恐非虚言！陛下！”老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恳切，“当以大局为重！当以天庭存续为重啊！恳请陛下暂息雷霆，先解燃眉之急！”
“大局？存续？”玉帝怒极反笑，那笑声冰冷刺骨，充满了被忤逆的狂怒和一种扭曲的偏执，“朕便是大局！朕的威严便是天庭存续的根基！此狂徒构陷君上，其心可诛！不杀不足以平朕愤！不足以正视听！”他目光扫过吞金兽，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厌恶、恐惧，甚至还有一丝隐秘的、不愿承认的……心虚？但瞬间又被暴戾取代，“此兽亦是祸胎！待朕擒下这狂徒，自有手段处置这孽畜！无需尔等多言！让开！”
他周身神光再次暴涨，显然已不顾一切，要再次出手！帝威如狱，压得老君须发飘舞，脚下的废墟都在呻吟。
“陛下！三思啊！”老君须发贲张，拂尘清光大盛，半步不退，“此兽核心乃陛下……乃那……特殊之物！寻常手段岂能轻易处置？此刻内耗，只会让天倾更快！让混沌魔物有机可乘！陛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三十三重天，看着天庭万年基业，毁于一旦吗？！”老君的声音近乎嘶吼，充满了绝望的劝谏。
就在这帝君之怒即将再次倾泻而下，太上老君脸色铁青、准备拼死硬抗的瞬间——
“咔嚓——！！！”
一声前所未有的、令人牙酸心悸的、仿佛整个天地根基都被强行掰断的巨响，猛地从极高处传来！这声音是如此巨大、如此刺耳，瞬间压过了玉帝的咆哮，压过了吞金兽的咀嚼，压过了废墟中任何一丝杂音！
所有仙神，包括暴怒的玉帝和准备硬抗的老君，都本能地、惊骇欲绝地抬头望去。
只见那高悬于九天之上、被混沌吞金兽啃噬出的巨大天穹裂口，边缘那原本只是缓慢逸散混沌气的破碎规则链条，此刻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骤然亮起刺目的、不祥的暗红色光芒！紧接着，在无数仙神绝望的目光注视下，那裂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恐怖无比的巨手狠狠撕扯！
嗤啦——！
裂口猛地向两端、向深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扩张开来！瞬间扩大了数倍不止！从一个狰狞的伤口，变成了一张仿佛要吞噬整个三十三重天的、深不见底的黑暗巨口！
透过这骤然扩大的、边缘燃烧着规则湮灭之火的恐怖裂口，已经不再是翻滚的时空乱流。那后面，是彻底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深邃黑暗！是鸿蒙未开、万物归墟的混沌本源！在那片纯粹的、能消融一切的黑暗中，隐隐传来无数难以名状的、充满恶意的嘶吼与低语，仿佛有无数的混沌魔怪，正贪婪地嗅探着这方世界破绽的气息，蠢蠢欲动！
更可怕的是，随着裂口的疯狂扩张，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世界根基崩坏的恐怖吸力，如同宇宙归墟的黑洞，骤然爆发！
轰隆隆——！
下方三十三重天废墟上，所有未被固定、或本就摇摇欲坠的物体——巨大的仙玉碎块、断裂的金属梁柱、燃烧的账册契约、散落的仙器法宝残骸、甚至一些躲避不及、修为稍弱的仙吏——瞬间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吸力卷起，化作一道道绝望的洪流，惨叫着、翻滚着，身不由己地被拖向那张开的、如同地狱之喉的黑暗裂口！
“啊——！”
“不！救命！”
“陛下！救……”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又被那恐怖的吸力迅速拉远、吞噬，消失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只留下令人毛骨悚然的余音。
整个三十三重天，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正在被抽干水的破漏池塘。天庭的经济中枢，仙界的规则象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那个由玉帝贪婪一手喂养出来的怪物所啃穿的裂口，疯狂地吞噬、瓦解！
混乱！彻底的、无边的混乱降临了！刚刚还勉强维持着秩序的仙官们彻底崩溃了，哭喊着，推搡着，如同无头苍蝇般试图抓住任何固定物，躲避那来自头顶的死亡吸力。有仙官绝望地抱住蟠龙柱，却被连人带柱一同拔起；有人祭出法宝试图抵抗，法宝却瞬间灵光湮灭，被无情吸走。
玉帝那万丈的怒火，那滔天的威严，那所有欲盖弥彰的辩解和杀意，在这骤然降临的、如同末日审判般的“天倾”景象前，被狠狠地、无情地冻结在了脸上。
他高高抬起、准备再次挥下毁灭神罚的手，僵在了半空。周身那炽盛的神光，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黯淡、摇曳不定。他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庞，此刻只剩下一种极致的、空白的愕然，以及那愕然深处，一丝无法掩饰的、因目睹自己亲手造成的灾难性后果而带来的巨大冲击和……茫然。
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辩解，所有试图以权威压服一切的举动，在头顶这张无声狞笑着、疯狂扩张的黑暗巨口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无力，如此……荒诞可笑。
太上老君也顾不上玉帝了，他须发皆张，对着身边几个修为高深的弟子和还能稳住身形的星宿神将嘶声大吼：“快！结‘玄天镇岳大阵’！不惜代价，先稳住这片空域！绝不能让吸力再扩散！”他手中的拂尘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光，无数道细密的符文锁链激射而出，试图缠绕住附近几块即将被吸走的巨大地基残骸。“快！都别愣着！想活命的就出力！”他对着那些乱作一团的仙官怒吼。
太白金星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看着那吞噬一切的裂口，嘴里只会无意识地喃喃：“完了……完了……天漏了……全完了……”
而姜小满，抹去嘴角的血迹，艰难地在一片混乱和恐怖的吸力中稳住身形。他抬起头，望着高空中那张吞噬一切的黑暗巨口，又看向下方那头依旧执着地啃噬着最后几块“诚信石”残骸、对头顶灭顶之灾浑然不觉的混沌吞金兽。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位僵立在神光中、脸上只剩下茫然与空白的九天至尊身上。
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用尽全力，将自己更深地“钉”在一块深深嵌入地基、尚未被撼动的巨大“财源”仙玉碑残骸之后。他的手指，却在不经意间，死死扣进了冰冷坚硬的玉碑之中，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头顶，是深不见底的、正在吞噬一切的混沌裂口；脚下，是依旧在啃噬着天庭最后根基的贪婪化身；而那位至尊脸上的茫然，则是这崩坏时代最刺眼的注脚。
罡风猎猎，卷起破碎的金箔和灰烬，如同为这场荒诞的葬礼撒下的纸钱。混乱的哀嚎与吞金兽的咀嚼声，交织成一曲天庭末路的挽歌。
正如：“祥瑞啖尽万卷契，方知饲主是饕餮。”
当那象征吉瑞的貔貅啃光了所有的契约账册，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把它喂养成怪物的，正是它那位（玉帝）贪婪如饕餮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