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生在信中写道:“尊敬的领导:书面考试就这么过去了,对此,我有点感受,愿意向领导谈一谈。本人自一九六八年下乡以来,始终热衷于农业生产,全力于自己的本职工作。每天近十八个小时的繁重劳动和工作,不允许我搞业务复习。我的时间只在二十七号接到通知后,在考试期间忙碌地翻读了一遍数学教材,对于几何题和今天此卷上的理化题眼瞪着,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不愿没有书本根据的胡答一气,免得领导判卷费时间。所以自己愿意遵守纪律,坚持始终,老老实实地退场。”
他还写道:“说实话,对于那些多年来不务正业、逍遥浪荡的书呆子们,我是不服气的,而有着极大的反感,考试被他们这群大学迷给垄断了。在这夏锄生产的当务之急,我不忍心放弃生产而不顾,为着自己钻到小屋子里面去,那是过于利己了吧。如果那样,将受到自己与贫下中农的革命事业心和自我革命的良心所谴责。有一点我可以自我安慰,我没有为此而耽误集体的工作,我在队里是负全面、完全责任的。”
这位落款为“白塔公社考生 张铁生”的青年,1968年中学毕业后就下乡插队了,当时他担任兴城县白塔公社枣山大队第四生产队队长。1973年6月,他作为县里推荐的工农兵学员候选人参加考试。最终成绩出来了,语文38分,数学61分,物理化学6分。但这封写在试卷背面的信,才是真正改变他命运乃至影响时代的关键。
1973 年7月19日,《辽宁日报》以《一份发人深省的答卷》为题刊载了此信,编者按还盛赞其对大学招生路线问题的“深刻见解”。8月20日,《人民日报》也转载了这封信并且加了按语,将此信定性为教育战线两条路线斗争的体现。紧接着,全国报刊纷纷转载,这封信一下子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白卷事件”发生后,张铁生在时任辽宁省主要领导人的注意下,被塑造成了“反潮流英雄”。他的命运陡然改变,被铁岭农学院畜牧兽医系破格录取,后来甚至官至全国人大常委。从那以后,张铁生开始频繁参加社会活动,而“白卷事件”的涟漪也迅速扩散开来。当年的报刊评论将文化考试斥为“旧高考制度的复辟”,随之掀起了对高考制度的猛烈批判。“读书无用论”也甚嚣尘上,无数青年的大学梦在这场风暴中化为泡影。
不过,这种窘境直到1977年才终于得到改观。这一年的5月2 日,这位可爱的老人发表了“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重要讲话,这就像是一颗种子,为当年冬日那场点燃希望、改变历史的考试埋下了伏笔。
恢复高考的消息如惊雷炸响,瞬间成为举国上下最炙热的话题。然而,与考生们如饥似渴的备考热情相伴的,是弥漫四野的茫然。大家都在想,如何命题?怎样组织?录取标准几何?分数线如何划定?一道道未知的迷雾,笼罩在通向考场的路上。
丁倩虽早有预感这将是一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激烈拼搏,但当她真正身处其中时,才发觉自己还是低估了迎接这场高考的艰难程度。这艰难不只源于书本知识的匮乏,更源于那刺透骨髓的严寒。
丁倩插队的内蒙古,那漫长的冬季从十月初一直持续到来年四月。她所在的村子地处高寒山区,广袤的平原无遮无拦,西伯利亚的寒流得以长驱直入,在此地展现出最原始、最暴虐的姿态。那气候环境的严酷,就如同这片荒凉土地上的某些人情世故,冷漠得如同那常在零下二十度徘徊的气温。
冬夜,漫天星斗闪烁着逼人的寒光,偶尔还会夹杂着远处野狼凄厉悠长的嗥叫,这让原本就寂静的夜晚更添了几分凄清。清晨,田野山坡覆盖着一层白花花的冷霜冰凌,即使太阳升到一杆高,大地依然吝啬地保留着满地的银白,舍不得把满地的白霜送走,凉气还丝丝缕缕地向上蒸腾着。
往常,知青们攒在一起,光是众人呼出的气息就足以让小小的土屋暖意融融,窗户玻璃上也会凝结着厚厚的水雾。实在冷得伸不出手时,几间连排的屋子一齐烧起煤炉,彼此依偎取暖,总能重新驱散寒意。
然而此刻,同伴们大多已奔赴考场或为备考各自忙碌,只剩下丁倩一人守着这排空寂的土房。两边的屋子不再生火,丁倩夹在中间的房间便成了寒气汇聚的冰窟。有时她甚至觉得,屋外凛冽的空气都比这四壁透风的屋子暖和些许。那冻透的大地像一块巨大的冰疙瘩,而这屋子就是个贪婪吸吮热量的冰窟窿,她身上那点微薄的热量,根本填不满它的胃口。
丁倩坐在那冰冷的土炕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却充满了坚定。她知道,这是自己改变命运的机会,无论有多艰难,她都要紧紧抓住。她又看了看手中的证明信,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了怀里,仿佛那是她的全部希望。
接下来的日子里,丁倩更加努力地备考。白天,她在生产队里干完活后,就会找个安静的地方,拿出书本认真复习。晚上,即使屋子冷得像冰窖,她也会点上油灯,坚持学习到深夜。她的手指被冻得通红,甚至有些麻木了,但她依然没有放下手中的笔。
有时候,她会想起张铁生,想起他的那封信,想起那个混乱的时代。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张铁生不一样,她有着自己的梦想和追求,她要用自己的努力去书写属于自己的未来。
丁倩盯着炕边那堆日渐萎缩的煤块,眉头拧成了死结。黑亮亮的煤块本该是寒冬里的救命稻草,可现在看着它们一天天变少,她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越收越紧。这都是因为前阵子膝盖旧伤突然复发,她连下床都费劲,硬生生错过了大队集体去公社经销部拉冬煤的日子。
“这点煤,撑死了也就够烧十天半个月,往后这俩月可咋熬?”她蹲在地上,指尖轻轻碰了碰冰凉的煤块,声音里满是焦虑。为了省煤,她不得不把炕灶的火压到最小,白天几乎不烧火,只有到了后半夜实在冻得受不了,才敢添一小块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