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娅的计划在心底悄然成型，如同冰层下顽强滋生的苔藓。
她必须破解孤独堡垒的绝对隐匿模式，让141特遣队或者蝙蝠侠布鲁斯·韦恩那无孔不入的监控网络，能够捕捉到这座冰封神殿一丝微弱的信号涟漪。她通过堡垒偶尔接收到的外部新闻碎片了解到，卡尔·艾尔与追查她下落的141部队之间冲突不断。
虽然卡尔依旧恪守着不杀人的底线，但每次归来，战衣上偶尔的破损和极其细微的能量波动，都无声地诉说着外部战斗的激烈。她不能让战友们再为了自己徒劳地冒险，甚至受伤。
必须尽快掌握氪星文字，找到逃离的钥匙。
除了破除伪装，她还可以尝试利用学到的知识，向外发送加密的联络信号。使用氪星的符号系统，既能规避卡尔可能的监控，又能让布鲁斯，那个总能从细节中拼凑出真相的男人识别出这是来自她，艾莉娅·陈的求救。这或许是唯一能将她的坐标传递给盟友的机会。
然而，现实的枷锁依然沉重。
卡尔出于绝对的掌控欲，没有给她任何足以抵御北极严寒的御寒衣物。这意味着，即便她能打开堡垒的大门，在没有外部接应的情况下，赤身裸体闯入零下数十度的冰原，也只有死路一条。她需要时机，需要外援，需要一个完美的计划。
就在她于暗中积蓄力量的同时，与卡尔的“合作”也走到了一个关键的里程碑。
在无数个日夜的演算、调试、优化后，由艾莉娅主导编程的“生命纤维”神经网络，与卡尔构建的氪星生命基质终于达到了完美的融合临界点。是时候注入最后的激活指令了。
艾莉娅站在主控台前，卡尔·艾尔悬浮在一旁，熔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生命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
女孩深吸一口气，指尖在虚拟键盘上落下，输入了那一长串复杂而精密的激活代码。
瞬间，生命仓内光华大盛！
原本平静的营养液中，无数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的生命纤维光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夏娃”的肌理间穿梭、点亮，仿佛为她注入了真正的灵魂之光。
紧接着，在两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生命仓中那具完美无瑕的躯体，眼睫微微颤动，然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如同堪萨斯州最晴朗天空般的、纯净的湛蓝色眼眸。与克拉克·肯特的眼睛，一模一样。
艾莉娅看着那双熟悉的蓝色眼睛，在一张陌生的、完美得如同神造的女性面孔上睁开，一时间竟失了神，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个永远带着温和笑意的男人。
卡尔则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与紧张，他紧紧盯着自己的造物，仿佛在迎接一个神圣的时刻。
夏娃缓缓地、有些迷茫地用手支撑着身体，从生命仓中坐起，营养液顺着她金色的长发和光滑的肌肤滑落。她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卡尔和艾莉娅身上，声音空灵而动听，带着初生婴儿般的懵懂：
“我是谁？”
卡尔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荡的心情，声音带着一丝难掩的激动与庄严：“你是夏娃，氪星的母体，未来族群的万物之母。”
“那您是谁？我的造物主吗？”夏娃澄澈的蓝眸望向卡尔。
“是的，”卡尔肯定地回答，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我是卡尔·艾尔。”
他伸出手，轻轻将夏娃从生命仓中拉起，动作罕见地轻柔，并为她披上了一件早已准备好的、流动着微光的氪星长袍。
夏娃顺从地被他牵引着，目光又落在一旁沉默的艾莉娅身上，好奇地问：“那她呢？”
卡尔也愣了一下，似乎从未仔细定义过艾莉娅在他和夏娃之间的关系。他瞥了一眼脸色有些苍白的艾莉娅，用一种随意而疏离的语气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的，助手。”
“助手……”夏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关注艾莉娅。
这时，卡尔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看了看夏娃，又看了看艾莉娅，沉吟片刻，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对艾莉娅说：“你搬出去吧。这里以后是夏娃的房间，我会另给你安排住处。”
自从夏娃睁开那双与克拉克如出一辙的湛蓝眼眸，以及卡尔用那种充满创造者喜悦的目光凝视她开始，一种莫名的、深沉的钝痛就在艾莉娅的心口蔓延开来。此刻听到卡尔的话，她只觉得那股钝痛瞬间变得尖锐，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僵在原地，仿佛没有听懂。
卡尔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悦地皱起眉：“你没有听到吗？”
艾莉娅猛地回过神，垂下眼睑，掩去所有情绪，低低地应了一声。
“是。”
然后，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快速转身，回到那个她住了许久的房间，拿出自己少得可怜的几件物品。
当她抱着这些东西走出房间时，正好看到卡尔小心翼翼地将夏娃横抱起来，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在那张艾莉娅曾经睡过的、还残留着她些许气息的床上。
艾莉娅眼神麻木地看着这一幕。
而卡尔，在完成这个动作的瞬间，眼角余光捕捉到艾莉娅那苍白而空洞的表情，内心深处竟诡异地升起一股隐秘的、扭曲的满足感。他下意识地将她的反应解读为嫉妒。
嫉妒他与夏娃之间这种造物主与造物，密不可分的亲密关系。
这种误解让他产生了一种恶劣的冲动。他抱着臂，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恶意眼神看向艾莉娅，宣布了他的安排。
“你，睡到隔壁房间。”
那房间更小，更靠近冰冷的能源核心，几乎如同一个储藏室。
直到这时，一直沉默的艾莉娅才抬起头，看向卡尔，声音干涩而平静。
“试验已经结束，夏娃成功苏醒。我也按照您的要求，按部就班地完成了所有的任务。”
“现在，您可以履行承诺，放我走了吗？”
卡尔听到“放我走”三个字，心中猛地一紧，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瞬间攫住了他。
他当然记得自己曾经的承诺，如果她乖乖配合，就在事后给她一条生路。但此刻，强烈的后悔如同毒藤般缠绕上。
他不想放她走！这个念头如此清晰而强烈。
可他不知道是为什么。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在他以卡尔·艾尔的身份苏醒后，对他流露过善意，哪怕只是伪装的人？
因为她是唯一一个似乎能理解他内心孤独与挣扎的存在？还是因为……仅仅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不愿失去这份特殊“联系”的本能？
无论原因如何，他绝不会承认。
于是，他压下心中的慌乱与那莫名的占有欲，换上一副冷硬而质疑的面孔，语气尖锐。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在之前的实验数据里，埋下了什么隐患？导致夏娃在后续出现不可预知的问题？”他盯着艾莉娅，试图从她脸上找到心虚的痕迹。
“只有在确认夏娃绝对安全，身体机能完全稳定，没有任何后遗症之后，我才会考虑放你走。”
这番出尔反尔的言论，如同最冰冷的判决，将艾莉娅心中最后的希望之火彻底扑灭。巨大的绝望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卡尔，眼中充满了被背叛的震惊与彻底的无力感。
卡尔被她那脆弱而绝望的眼神看得心头一僵，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但这刺痛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的防御和冷酷。
他的态度变得更加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一字一句地说道：“艾莉娅·陈，你是聪明人。”
“如果让我发现你有任何试图逃跑的念头，或者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他凑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她窒息，“我发誓，我会让你，以及你在意的一切，为你的决定……后悔一生。”
说完，他不再看她那仿佛破碎的神情，猛地转身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
随后的日子里，孤独堡垒内的氛围发生了微妙而彻底的变化。卡尔·艾尔似乎将大部分注意力都倾注在了他的造物——“夏娃”身上。
他安排艾莉娅负责夏娃的日常饮食，而自己则包揽了更多亲密的照料。
艾莉娅常常需要在一旁，看着卡尔用他那足以捏碎钻石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拿起餐具，亲自将食物喂到夏娃嘴边。当食物过于烫口时，他会微微俯身，运用冰冻呼吸，轻柔地吹散热气，那专注的神情，是艾莉娅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近乎笨拙的温柔。他甚至会亲自为夏娃梳理那头流金般的长发，为她整理衣袍，事无巨细，仿佛在呵护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夏娃则如同一张白纸，迅速吸收着周围的一切，并对卡尔展现出全然的依赖与亲近。她清澈的蓝眸总是追随着卡尔的身影，脸上带着纯然愉悦的笑容。
卡尔十分享受这种感觉。这是一种独属于他的、绝对的、忠诚的关注与爱意？
或许这就是艾莉娅曾经提到过的“爱”？它确实让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与迷醉。他不禁想，难道当初克拉克在艾莉娅身上体会到的，就是这种感觉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一股熟悉的、阴魂不散的妒意再次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为什么他总会想起那个现在对他只有疏离和沉默的人类女孩？
“卡尔？”
夏娃柔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原本想依偎到卡尔腿上，但卡尔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个过于亲密的举动。他还不适应，或者说，内心深处某种障碍让他抗拒这种接触。
夏娃并不气馁，她从善如流地改为将手轻轻覆在卡尔宽大的手背上，仰起头，用那双与克拉克如出一辙的湛蓝色眼眸，乖巧地询问：“您在想什么？卡尔？”
卡尔这才惊觉自己的失神，他甚至完全没听到夏娃刚才说了什么。
“抱歉……”
他有些懊恼地揉了揉眉心。
“你刚才说的那些，可以再说一遍吗？”
他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到夏娃身上。
“当然可以，卡尔。”
夏娃甜甜地笑了，那笑容完美无瑕，如同精心计算过的程序。
然而，看着这甜美的笑容，卡尔的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另一张面孔——艾莉娅在生态园里，被他幼稚的刁难气笑时的模样；还有在他们关系尚未如此僵持前，偶尔对他流露出的、带着无奈或是淡淡嘲讽的笑容。
那些表情，带着生命的鲜活、棱角与不可预测的温度，与眼前夏娃完美却似乎缺少了某种灵魂核心的笑容，截然不同。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听完夏娃分享她近日对堡垒环境的新奇感受。然后，他学着记忆中艾莉娅曾经安抚他时那样，有些生硬地、扯出一丝微笑，拍了拍夏娃的手背，准备起身离开。
“卡尔！”夏娃却突然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她仰望着他，眼中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容拒绝的期待，“您是在想那个人类雌性吗？”她直接地问道。
卡尔微微一怔，眉头下意识地皱起，还没来得及回答，夏娃便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天真的占有欲：“我是您的妻子，是您创造的唯一。您……可以亲吻我吗？”
亲吻？
卡尔愣住了。他看着夏娃近在咫尺的、完美无瑕的脸庞和那双充满期待的蓝眸，心中却升起一股莫名的抗拒和空白。
他试图安抚夏娃，让她先躺下休息，但夏娃却执拗地看着他，不肯松开手。
最终，在夏娃纯真又坚持的目光下，卡尔感到一阵无奈。他俯下身，极其快速而轻微地，在夏娃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短暂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吻。如同完成一个必要的仪式。
就在他直起身，准备转身离开，内心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填满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向门口———
艾莉娅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她抱着一叠为夏娃准备的干净衣物，静静地望着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如同深潭，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亲密的一幕，对她而言，与看着仪器数据流动没有任何区别。
卡尔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猝不及防的慌乱瞬间攫住了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慌。
而夏娃，在卡尔视线盲区的角度，对着门口僵立的艾莉娅，露出了一个极淡的、带着清晰胜利意味和某种非人般冰冷的微笑，然后用吩咐佣人般的口吻说道：“请把衣服就放在那里吧。”
艾莉娅像是被这句话惊醒，她迅速垂下眼睑，快步走进房间，将衣物放在指定的地方，然后一刻不停地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卡尔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个箭步上前，迅速拉住了艾莉娅的手臂。
“放开！”艾莉娅猛地用力，挣脱了他的钳制。
她的力道之大，带着一种决绝的厌恶，让卡尔都愣了一下。
他看着空荡荡的手，再看向艾莉娅那冷若冰霜的侧脸，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各种负面不安的情绪——慌乱、懊恼、一种仿佛做错了事却被抓个正着的窘迫，以及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慌——如同潮水般漫上他的胸膛，胀满他的神经，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我……”他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解释？命令？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艾莉娅没有给他机会。她甚至没有看他，只是用一种极其疏远、公事公办的语气，清晰地打断了他：
“艾尔先生，您的妻子要休息了，我先退下了。”
说完，她不再有丝毫停留，快步走出房间，并“咔哒”一声，轻轻带上了房门。那一声轻响，却像重锤般敲在卡尔的心上。
他独自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手背上还残留着她挣脱时的触感，胸口那陌生的痛楚依旧清晰。夏娃在身后轻声呼唤他的名字，但他却第一次，有些听不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