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前提不变的情况下，时间节点的分叉，通常是由不同的选择所产生的。”
“比如，蒋浔光的手术失败，由于他没能获得‘登月’的权限，最终导致你失去第二批‘登月’的权限。”
“但如果蒋浔光的手术成功，按照正常逻辑，你不可能没有‘登月’的权限。”
楚睦的话一句接着一句，直到楚瑶听见他说——
“何况，你还是我的女儿。”
再普通，楚瑶也是他的女儿。
即便没有蒋浔光，她的名字一样会出现在第二批“登月”名单上。
这一点，在三年前的“追光战役”，盛海彻底陷落前，他派人将楚瑶接回“远航”的时候，就已经做下了决定。
知道楚睦想表达什么，楚瑶一点都不领情，
“现在这种情况，没必要搞这种……听得人觉得可笑，说得人自我感动的‘父女情深’。”
说正事就说正事，其他的别来沾边。
楚睦抿唇，深深看了一眼只与自己隔了一个座位的女儿，
话锋一转，“如果你在‘登月’之后，失去了后续的记忆，也许……世界毁灭不止是地球爆炸那么简单。”
这句话一出，楚瑶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在发麻。
会议室恒温，21的温度甚至有些凉，楚瑶的后背却沁出薄薄的冷汗。
楚瑶：“你的意思是，去火星也躲不过？”
楚睦摇头，“已知条件太少，很难做出准确判断。
也许在我们起飞之前，月球先一步被地球碎片撞击了，
也可能是在航行期间，遇上不可控的未知灾难，导致你的死亡，
又或者……这场毁灭波及了整个太阳系。”
“这是一条99%概率失败，仅存1%成功可能的时间线。”楚睦说出这个结论的时候，眼神中的光都淡了。
楚瑶从刚才就已经说不出话了。
不是不想说，而是没办法发出声音。
对她来说，这条时间线本身就是一条注定失败的时间线，她需要做的是尽量多的收集这条时间线的信息。
但是对于楚睦来说，留在月球上的他和“远航”，无疑是全人类最后的火种，也是最后的希望。
可如果……楚睦推测的第三条才是真相。
那么，不论楚瑶再怎么努力，哪怕带回去的技术，能够在2026年实现火星登陆。
他们也逃不过最终的毁灭。
除非一开始就造一艘0.5%光速的飞船，那也才将将能够在四年时间里飞出太阳系的边缘。
可飞出太阳系之后呢？
等等。
为什么我会知道，需要0.5%光速的飞船？
这一瞬间，楚瑶真切感受到自己是真的变聪明了。
聪明得像一台莫得感情的AI。
拉回突然发散的思绪，她问：“那你的打算是什么？”
楚睦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日常的沉稳平静，他重新坐正身体，语气郑重，
“接下来的时间，我会以最快的速度推进‘诺亚号’的启航，并且……”
他顿了顿，“剩余的时间，我会全力配合你获取所有有效信息，
另外，从此刻开始，你必须参与所有核心会议，五天后，我给你‘远航’的最终决策权。”
楚瑶目露震惊，喉腔仿佛有什么东西淤堵其中，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面对楚瑶眼中的不敢置信和难以理解，楚睦只静静看着她，
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就当是亲历一场名为‘世界毁灭’的大型实验，只有成为‘远航’的领航人，你才能看清楚这场实验的全部细节。”
“为什么？”楚瑶艰涩开口。
全力配合，彻底放权……她想问，为什么突然做出这种决定。
楚睦陷入缄默。
几十秒钟，也可能是几分钟的寂静之后，楚睦站起身。
直至走至会议室的气动门处，他才站定脚步，背对着楚瑶，开口：
“既然有另一条更成功的时间线可以下注，为什么不试试呢？”
他楚睦从来都不是顽固派。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回答，
楚瑶轻轻松出一口气，低声咕囔：“还以为你要说，这是你这个当爹的欠我的。”
已经走出门外的楚睦，听到这话，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就在这个新年夜，当场给亲女儿拜了个早年。
临离开之际，渣爹还是给自己挽了一波尊，“这么说，你只会觉得我虚伪。”
楚瑶很是认同的点点头。
楚睦：“……”
真好。
又是被女儿嫌弃的一天。
……
楚睦这个人很自私，哪怕只是楚家的继子，他也有着楚家人一脉相承的自私。
其实。
用自私来形容并不准确。
他跟楚迟在某一方面很相似，没有同理心，坚持自己认定的理念，绝不会因为任何人所动摇。
只要他们觉得自己做的事，与自己的最终目标是一致的，就算是面对自己厌恶的人，他们也不会有普通人的别扭情绪。
同样的，对亲生女儿的冷漠不在乎，并不会让他有道德层面上的自我反省。
忽然改变态度，完全将“远航”放权给楚瑶，也不会让他感觉到任何情绪上的不适。
尤其是，在楚瑶偶尔阴阳怪气，经常夹枪带棒的交谈中，楚睦甚至都不需要做情绪缓冲，就能毫无心理负担的坦然面对。
不止没有负担，他甚至还能在闲暇之余给楚瑶补课，只为了让她能尽早吃透“远航”的所有核心技术。
……
2030年1月15日，穿越时间线的第69天。
楚瑶坐在本该是楚睦的领航人座椅上，面前是飞速切换的全息光屏，全是同类型的技术文件内容。
她一边看着上面的内容，一边还能跟坐在附近的楚睦说话，“你的意思是同步进行‘新人类’的基因改造？”
楚睦应了一声，“现在开始，只需要留存改基因受精卵就行。”
“理由呢？”楚瑶示意“秦漪”换一批内容，侧眸，看向楚睦，“我之前说过，这个项目开启的条件是登陆火星。”
“我们不一定能等到那个时候。”楚睦缓声解释，“只是作为一个备选计划。”
听到备选计划，楚瑶眸光微闪，“你不会是想把它们留在月球上吧？”
楚睦坦荡点头，“我们在月背还有一个地底基地，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那里原本不是“远航”的基地，而是曾经降临过月球的外星文明，留下的一处“空洞”。
被“远航”负责探索的特卫队发现后，才被改建成备用基地，空间面积比“蟾宫”小了十五倍之多。
里面有一座小型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智控机器人能够自采集能源，不考虑月球可能面临的撞击，维持五十年正常运作绰绰有余。
留下一台“人工孕育舱”在那里，有相当数量的智控机器人，能够帮助“新人类”度过幼年期。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情况。
谁也不能保证，月球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个瞬间，跟地球一样突然就爆炸。
楚睦的这个想法，很大程度也只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失败很正常，但万一成功了呢？
楚瑶沉吟了片刻，点头，“那你提交一下项目申请。”
听到楚瑶如此官方且冷漠的回答，楚睦唇角微抽。
原本觉得自己的这个女儿平凡，普通，善良又软弱，现在，楚睦发现自己之前可能是瞎了。
她确实善良，却绝不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