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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咻咻——!”

箭矢破空的尖啸声,如同死神的低语,密集地笼罩着狼穴谷底这片狭小的绝地。两侧山坡上,突厥弓箭手的身影在雪光和残余火光的映照下,如同鬼魅,他们冷静地搭箭、拉弦、瞄准、发射,将一波波死亡的金属暴雨倾泻而下。

“举盾!结圆阵!保护将军!”赵虎目眦欲裂,嘶声怒吼,用手中抢来的一面突厥皮盾死死护在薛斩身前。“铛铛铛!”数支利箭狠狠钉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薛斩半跪在地,“断浪”刀拄着地面,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刚刚强行压制伤势,爆发出击杀亲卫队长、冲击中军大帐的悍勇,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肋下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经,眼前景物阵阵发黑,耳朵里充斥着喊杀声、箭矢呼啸声、垂死者的哀嚎声,还有自己如同破风箱般粗重艰难的喘息声。

他看着身边不断有士兵中箭倒下,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温热粘稠的液体偶尔溅到他的脸上,带着浓重的铁锈味。五十名精锐,转眼间就倒下了十余人,剩下的人也大多带伤,被压制在几块巨石和燃烧的帐篷残骸构成的狭小区域内,动弹不得。

前路被人为引发的雪崩和落石彻底堵死,后路是越来越多的突厥士兵正从混乱中恢复过来,在军官的驱赶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层层围拢上来。两侧制高点被敌军占据,箭矢无情。

绝境!比野马滩更加凶险的绝境!

阿史那社尔!好狠的算计!好毒的手段!他不仅料到了可能会有奇袭,甚至不惜以部分粮草和后营为饵,布下了这个请君入瓮的死局!

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般缠绕上薛斩的心头。难道……真的要葬身于此?野马滩的兄弟们的仇,还没报!刘仁轨、王老五的冤魂,还在断魂谷上空徘徊!长安的如玉……还在等他回去!

不!绝不!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与狂怒,如同火山般在他濒临崩溃的体内爆发出来!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竟隐隐泛着骇人的赤红!

“不能……死在这里!”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抓住赵虎的胳膊,借力站起,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迅速扫过战场。

谷口的喊杀声和弓弦声依旧激烈!陈风他们还在!他们在试图接应!这是唯一的生路!

“赵虎!”薛斩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撕裂,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带还能动的弟兄……向我靠拢!结锋矢阵!最强的在前,伤者在中间!目标——谷口!凿穿他们!”

“将军!你的伤……”赵虎看着薛斩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心急如焚。

“执行……命令!”薛斩厉声打断他,猛地将一枚“护心丹”塞入口中,甚至来不及感受那药力化开,便一把推开赵虎,举起“断浪”刀,指向谷口那火光闪烁、人影憧憧的方向,用尽平生之力,发出了震彻山谷的咆哮:

“‘狂字营’——!”

“有我无敌!!”

这声咆哮,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点燃了所有残存唐军士兵心中那最后一丝血勇!绝境中的野兽,最为可怕!

“有我无敌!杀——!”

剩余的三十多名唐军,包括那些轻伤员,齐声发出了决死的呐喊!他们迅速舍弃了防御的圆阵,重新集结成一个尖锐的、一往无前的锋矢阵型!薛斩,就是那最锋利的箭镞!

“跟我——冲!”

薛斩第一个冲了出去!他不再顾及伤势,不再思考退路,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带着还能动的兄弟,冲出去!

“断浪”刀在他手中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所过之处,血肉横飞!他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根本不理会刺向自己的刀枪,只是疯狂地向前劈砍、劈砍、再劈砍!每一次挥刀,都牵动着致命的伤势,鲜血不断从他口鼻、从伤口中涌出,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但他仿佛毫无知觉,眼中只有前方拦路的敌人!

主将如此悍不畏死,极大地激励了身后的士兵!他们如同被注入了一股狂暴的力量,紧紧跟随着薛斩,挥舞着兵刃,疯狂地向前突进!这支人数稀少、伤痕累累的队伍,此刻却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了突厥人的包围圈!

“拦住他们!别让那个唐将跑了!”

“放箭!射死他!”

突厥军官惊恐地大叫着。箭矢更加密集地射向薛斩,但他身边有赵虎和几名最悍勇的士兵拼死用盾牌和身体护卫,为他挡开大部分致命的攻击。偶尔有箭矢射中他的身体,他也只是身体微微一颤,便继续向前冲杀,仿佛那具身体早已不属于自己,只是一台为复仇和生存而驱动的杀戮机器!

“噗嗤!”一名突厥百夫长试图阻挡,被薛斩一刀连人带马劈成两半!

“啊!”又一名突厥射手刚从山坡探出头,就被薛斩反手掷出的短刀精准地钉穿了咽喉!

他如同一个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魔神,所向披靡!突厥士兵被他这完全不要命的打法吓住了,一时间竟不敢直撄其锋,包围圈被他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距离谷口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陈风等人正在谷口外与试图封闭出口的突厥兵激烈厮杀的身影!

“陈风!接应将军!”赵虎声嘶力竭地大吼。

陈风闻声,猛地回头,看到那个浑身浴血、如同厉鬼般冲杀而来的身影,眼眶瞬间红了!“弟兄们!将军出来了!杀进去!接应将军!”

谷口的“狂字营”士兵闻言,士气大振,攻势陡然加强,拼命向谷内挤压!

内外夹击之下,谷口本就混乱的突厥防线,终于出现了松动!

“冲出去!”薛斩看到了那丝生机,再次爆发,手中“断浪”刀舞成一团死亡风暴,将最后几名拦路的突厥兵砍翻在地,第一个冲出了谷口!

“快!快走!”陈风一把扶住几乎要栽倒的薛斩,对着后面陆续冲出来的士兵焦急大喊。

“走!”赵虎带着断后的士兵,也且战且退,冲出了谷口。

“撤!按预定路线,交替掩护!快!”陈风不敢恋战,立刻下令撤离。

残存的二十多名唐军,护着重伤濒死的薛斩,如同丧家之犬,却又带着一股惨烈的杀气,迅速消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风雪山林之中。

身后,是狼穴谷冲天的火光和突厥人气急败坏的吼叫声。阿史那社尔站在那密道入口处,望着薛斩等人消失的方向,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没想到,在如此绝杀之局下,这个重伤的唐将,竟然还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力量,硬生生被他杀出了一条血路!

“追!他们跑不远!尤其是那个唐将,他快不行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阿史那社尔咬牙切齿地下令。

……

数个时辰后,阴山唐军主力大营。

苏定方一夜未眠,一直在等待着野狼峪的消息。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一队狼狈不堪、人人带伤的骑兵,终于冲到了大营辕门之外,正是负责接应和联络的石柱及其部下。

“苏将军!苏将军!”石柱几乎是滚鞍下马,连滚带爬地冲进中军大帐,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焦急,“快!救救将军!将军他……他快不行了!”

帐内,李靖、侯君集等人都在。闻听此言,所有人脸色都是一变。

苏定方猛地站起:“怎么回事?薛斩呢?”

“将军……将军他们昨夜奇袭突厥狼穴谷,中了阿史那社尔的埋伏!虽然烧了敌军粮草,制造了巨大混乱,但……但突围时,将军为激励士气,亲自带队冲阵,伤势全面爆发,浑身是血,昏迷不醒!陈风校尉和赵虎校尉正护着将军往二号汇合点撤退,但后面有突厥追兵!将军……将军怕是……”石柱泣不成声,将一个染血的、属于薛斩的令牌呈上。

大帐内,一片死寂。

李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指紧紧攥住了帅案边缘。

侯君集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喜色,但立刻换上一副沉痛的表情:“怎会如此!薛县侯也太……太不惜身了!唉!”

苏定方则是脸色铁青,一把抓过令牌,急声道:“大总管!末将请令,立刻率轻骑前往接应!绝不能让薛斩落入突厥之手,更不能让他……”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所有人都明白。薛斩若死,对北伐大军的士气,将是沉重打击!更何况,他还是陛下如此看重的年轻骁将!

李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令:“苏定方,本帅予你三千精骑,立刻出发,不惜一切代价,接应薛斩所部回营!活要见人,死……也要把尸体给本帅带回来!”

“末将遵命!”苏定方抱拳,转身就要冲出大帐。

“苏将军且慢!”侯君集忽然出声,拿起案几上那个装着御赐药材的盒子,一脸“关切”地道,“这是陛下赏赐给薛县侯的药材,对治疗内伤有奇效。苏将军此去,若能救回薛县侯,或许用得上。”

苏定方此刻心急如焚,不疑有他,接过药盒,看也没看就塞入怀中,道了声:“多谢侯将军!”便匆匆离去。

看着苏定方离去的背影,侯君集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薛斩,看来你命该如此!就算苏定方能把你救回来,这盒加了料的“良药”,也会送你最后一程!

……

长安,太极宫。

野狼峪奇袭失败、薛斩重伤昏迷、生死未卜的消息,通过六百里加急,比苏定方的接应部队更早地传回了长安。

当那份带着血污和焦痕的战报被内侍颤抖着念出时,整个两仪殿,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与之前野马滩大捷时的欢欣鼓舞截然不同,此刻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砰!”李世民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之上,坚实的紫檀木案几竟被拍得裂开数道纹路!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震惊、痛惜以及滔天的怒火!

“阿史那社尔!好一个阿史那社尔!”皇帝的声音如同隆冬的寒风,冰冷刺骨,“李靖是干什么吃的!十万大军,竟让一支偏师陷入如此绝境!还有薛斩!这个混账小子!朕让他小心,让他不可冒进!他把朕的话当耳旁风吗?!”

殿内群臣噤若寒蝉,无人敢在这个时候触怒龙颜。

房玄龄深吸一口气,出列劝慰道:“陛下息怒!薛县侯忠勇为国,为袍泽复仇心切,其情可悯。如今当务之急,是设法救治薛县侯。苏定方将军已率兵前去接应,或能转危为安。”

“救治?他身负十几处旧创未愈,又经此血战,伤势全面爆发……冰天雪地,缺医少药……”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朝堂上侃侃而谈、在战场上悍勇无匹的年轻身影,此刻正奄奄一息地倒在冰冷的荒原上,“是朕……是朕把他逼得太紧了吗?”

这一刻,这位杀伐果断的天可汗,眼中竟流露出了一丝属于父亲的痛楚与悔意。

长孙无忌见状,心中暗叹,连忙道:“陛下,薛县侯吉人天相,必能逢凶化吉。当务之急,是稳定朝野舆论,并严令李靖,务必救回薛斩,同时,加快对阴山主力的攻势,早日击败颉利,方可告慰前线将士英灵,亦可解薛县侯之危啊!”

李世民闭上了眼睛,良久,才缓缓睁开,眼中已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与威严,但那份痛惜却深藏眼底:“传朕旨意,命太医院再选派精干御医,携带宫中所有最好的伤药、补药,由禁军精锐护送,火速前往阴山大营!告诉李靖,朕不管他用什么方法,一定要保住薛斩的命!否则,朕唯他是问!”

“另外,”他目光扫过殿内群臣,语气森然,“北伐之战,关乎国运,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拖沓不前,更不得暗中掣肘!若让朕知道,有人在此刻还敢玩弄权术,倾轧功臣,休怪朕……不讲情面!”

这话,意有所指,听得某些人心惊肉跳。

“臣等遵旨!”群臣躬身。

消息传到魏王府。

“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李泰得到密报,欣喜若狂,在书房内手舞足蹈,“薛斩啊薛斩,你也有今天!重伤垂死?好好好!最好直接死在荒郊野岭,也省得脏了本王的手!”

他立刻召来心腹:“去,给崔琰他们递个话,让他们的人再加把劲!务必让薛斩,回不来!”

崔府密室。

崔琰捻着胡须,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野狼峪之败,在意料之中。薛斩重伤,更是意外之喜。通知我们的人,以及草原上的‘朋友’,机会难得,若能取得薛斩首级,之前承诺的酬劳,翻倍!”

卢国公府。

程咬金听到消息,先是愣在原地,随即猛地一脚将面前的石凳踹得粉碎!虬髯怒张,虎目圆瞪:“放他娘的屁!老子女婿是九命猫!没那么容易死!处默!给老子备马!老子要去阴山!”

程处默死死抱住暴怒的父亲,泪流满面:“爹!您不能去啊!陛下已有旨意,派了御医和禁军去了!您要去,就是抗旨啊!”

“抗旨就抗旨!老子不能眼睁睁看着……”程咬金声音哽咽,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此刻却显得如此无助和苍老。

后院,程如玉在听到丫鬟吞吞吐吐的禀报后,手中的绣绷“啪”地掉在地上。她脸色瞬间煞白,没有哭,没有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身体。许久,她才缓缓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那件还未完工的、准备等薛斩回来送他的战袍,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地滑落,浸湿了锦缎。

“你说过……会回来的……”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执着。

东宫。

李承乾将自己关在书房内,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份战报抄本,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在出征前,紧握他手,眼神灼灼说着“狂弟放心”的少年,如今正浑身是血地在冰天雪地中挣扎。

“狂弟……你一定要撑住……一定……”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薛斩不仅仅是他看重的大将,更是他在冰冷储君之位上,难得可以倾心相交的兄弟,是他未来抗衡魏王、稳定朝局的重要臂助!若薛斩就此陨落,对他而言,不仅是情感上的巨大打击,更是政治上的重大挫折!

“来人!”李承乾猛地打开房门,眼中带着血丝,语气却异常坚定,“将东宫库藏所有对治疗内伤、吊命有用的药材,全部整理出来!还有,持孤令牌,去请孙老神仙(指药王孙思邈,此时或在长安或附近,文学化处理)!无论如何,请他想办法,救薛斩一命!”

“殿下,孙老神仙行踪飘忽……”

“去找!就算翻遍长安,翻遍关中,也要给孤找到他!快去!”李承乾几乎是吼出来的。此刻,他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有时甚至显得有些懦弱的太子,而是一个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兄弟性命的储君!

……

阴山以北,风雪山林。

苏定方率领三千精骑,如同旋风般沿着石柱指引的路线,向着二号汇合点疾驰。马蹄踏碎冰雪,溅起漫天雪沫。每一个士兵都能感受到主将身上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焦急与杀意。

“快!再快一点!”苏定方不断催促,他的心也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薛斩若死,他难辞其咎!毕竟,薛斩是在他节制的范围内执行任务出的事。

而此刻,在二号汇合点——一处隐蔽的山洞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薛斩躺在一张铺着厚厚皮褥子的简易担架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他身上的血迹已经被粗略擦拭,但伤口处依旧在不断渗出暗红的血液,尤其是肋下和肩胛,包扎的布带早已被浸透。他浑身滚烫,却又在不停地打着寒颤,牙关紧咬,偶尔从喉咙深处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呻吟。

陈风和赵虎跪在一旁,眼睛赤红,脸上混杂着血污、泪水和绝望。

“将军……将军您撑住啊!苏将军就快来了!御医就快来了!”赵虎握着薛斩冰冷的手,声音哽咽。

陈风则死死盯着洞口的方向,手中紧握横刀,如同雕塑。外面,是仅存的十几名“狂字营”士兵,人人带伤,却依旧强撑着警戒,提防着可能随时出现的突厥追兵。

“水……咳咳……”薛斩微弱地呓语着。

赵虎连忙拿起水囊,小心翼翼地滴了几滴清水到薛斩干裂的嘴唇上。

“将军……我们出来了……我们杀出来了……”陈风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您不能丢下弟兄们……‘狂字营’不能没有您……长安……程小姐还在等您……”

似乎是“程小姐”三个字刺激到了薛斩濒临涣散的意识,他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但终究没能睁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山洞外,风雪依旧,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令人心悸的突厥号角声和狼吠声。追兵,并未放弃。

“赵校尉,陈校尉!”一名负责了望的士兵连滚爬进山洞,脸色惨白,“不好了!东北方向发现大量突厥骑兵踪迹!距离不到五里!看旗号……是阿史那社尔的狼头大纛!他们……他们追来了!”

“什么?!”赵虎和陈风猛地站起,脸色剧变!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以他们现在这残兵败将的状态,如何能抵挡阿史那社尔的精锐骑兵?!

“跟他们拼了!”陈风眼中闪过决绝,提刀就要往外冲。

“站住!”赵虎一把拉住他,尽管他自己也心如刀绞,但尚存一丝理智,“拼命容易!但将军怎么办?我们死了,将军必落入突厥之手,受尽屈辱而死!”

“那你说怎么办?!”陈风低吼道。

赵虎目光扫过山洞,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薛斩,猛地一咬牙:“我带一半弟兄,出去引开他们!陈风,你带剩下的人,护着将军,往西南方向的山林深处撤!那里地形更复杂,或许能躲过去!”

“不行!我去引开他们!”陈风争道。

“别争了!”赵虎厉声道,“我比你熟悉山地游击!记住,无论如何,保住将军!就算我们全都死光了,也要让将军活着回到大唐!”

他最后看了一眼担架上的薛斩,重重磕了一个头,然后毅然起身,点了七八名伤势较轻的士兵:“弟兄们,不怕死的,跟我走!让突厥崽子们看看,‘狂字营’没有孬种!”

“愿随校尉赴死!”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视死如归的平静。赵虎带着这七八名士兵,冲出山洞,故意制造出不小的动静,然后向着与山洞相反的东南方向,边打边撤,很快就被风雪和山林吞没了身影,只留下隐约的喊杀声和箭矢破空声。

陈风虎目含泪,知道这是赵虎用生命为他们争取时间。他不敢耽搁,立刻和剩下的五六名士兵,抬起薛斩的担架,用最快的速度,向着西南方向的密林深处钻去。

风雪,成为了他们最好的掩护,但也极大地增加了行军的难度。每一步都深陷雪中,担架更是沉重无比。每个人都拼尽了全力,伤口崩裂也顾不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带着将军逃出去!

然而,阿史那社尔并非易与之辈。他很快识破了赵虎的诱敌之计,只分出一小部分兵力追击,主力依旧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沿着雪地上的痕迹,向着陈风他们撤退的方向紧追不舍!

距离,在不断拉近!

“陈校尉!他们追上来了!距离不到一里了!”一名断后的士兵气喘吁吁地跑来汇报,脸上充满了绝望。

陈风看着前方似乎无穷无尽的山林,又看了看担架上气息越来越微弱的薛斩,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难道……真的天要亡我“狂字营”吗?

就在这时——

“呜——呜呜——!”

苍凉而熟悉的唐军号角声,如同天籁般,突然从西南方向穿透风雪传来!紧接着,是如同闷雷般滚动的马蹄声!一面“苏”字大旗,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是苏将军!是我们的援军!援军到了!”幸存的“狂字营”士兵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欢呼!

陈风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几乎要瘫软在地。

苏定方一马当先,看到了前方狼狈不堪、却依旧死死护着担架的陈风等人,也看到了后面紧追不舍的突厥骑兵,他眼中杀机暴涨!

“儿郎们!随我杀敌!救回薛将军!”

“杀——!”

三千养精蓄锐的唐军精骑,如同猛虎下山,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了追来的突厥骑兵!

一方是气势如虹的生力军,一方是追袭已久、已成疲兵的突厥人,结果毫无悬念!短暂的接触后,突厥骑兵便被杀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丢下数十具尸体,仓皇向着来路败退而去。

苏定方没有深追,立刻下令打扫战场,警戒四周,自己则快步冲到担架前。

当他看到薛斩那副气若游丝、面如金纸、浑身是血的惨状时,这位见惯了生死的宿将,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猛地沉了下去。

“薛将军!薛斩!”苏定方蹲下身,急切地呼唤,手指搭上薛斩的腕脉,只觉得其脉象紊乱微弱,时有时无,分明是油尽灯枯之兆!

“快!医官!快过来!”苏定方厉声吼道。

随军的医官连忙上前,检查之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苏将军……薛将军……伤势太重了!失血过多,内腑受损极重,旧创全面崩裂,又添多处新伤……加之寒气入体,邪热内蕴……这……这……”

“我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吊住他的命!回到大营,陛下派了御医前来!听到没有!”苏定方眼睛通红,几乎是揪着医官的衣领吼道。

“是是是……下官尽力!尽力!”医官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拿出银针、药物,开始施救。

苏定方站起身,看着昏迷不醒的薛斩,又看了看周围这群伤痕累累、却依旧坚持到现在的“狂字营”残兵,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敬佩。他脱下自己的大氅,轻轻盖在薛斩身上,沉声道:

“立刻护送薛将军回大营!要快!稳!”

……

阴山唐军大营。

当苏定方带着昏迷不醒、生命垂危的薛斩,以及仅存的寥寥数名“狂字营”士兵返回大营时,整个大营都轰动了。

李靖亲自来到辕门处等候,看到薛斩的惨状,这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老帅,眼角也不由得抽搐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

“立刻送入本帅大帐旁最好的营帐!御医呢?陛下派来的御医到了没有?!”李靖沉声下令。

“回大总管,御医已在帐内等候!”亲兵连忙回道。

薛斩被小心翼翼地抬入温暖的行军帐内,两位从长安日夜兼程赶来的御医,立刻接手,开始进行全力救治。帐外,苏定方、李靖、以及闻讯赶来的李绩等将领,都沉默地等候着,气氛凝重。

侯君集也假惺惺地前来“探望”,看着那顶戒备森严的帐篷,他心中冷笑连连。回来又如何?重伤至此,神仙难救!更何况……他摸了摸怀中那个已经被他“处理”过的药盒,里面真正的御赐药材早已被他替换,剩下的,是加了足量“雪上一枝蒿”的伪劣品。只等御医用药时……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

帐内,两位御医手段尽出,金针渡穴,珍贵药材研磨灌服,甚至动用了吊命用的老参。薛斩的性命,如同风中残烛,几次几乎熄灭,又被强行拉了回来,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两位太医,薛将军情况如何?”李靖忍不住进帐询问。

一位御医擦了擦额头的汗,面色凝重地摇头:“李大总管,薛将军伤势……实在太重。若非他体质异于常人,意志力极其顽强,恐怕……早就……如今我等虽勉强吊住他一口元气,但内腑伤势纠缠,邪热不退,若十二个时辰内,伤势无法稳定,热度退不下去……只怕……唉!”

帐内一片沉默。

就在这时,侯君集捧着那个药盒,走了进来,一脸“关切”地道:“大总管,两位太医,这是陛下赏赐的药材,据说对治疗内伤有奇效,或许对薛县侯的伤势有帮助。”

一位御医接过药盒,打开看了看,里面是几味品相极好的人参、灵芝切片。他点了点头:“陛下恩典,此物确实大补元气,或可一试。待我将其加入汤药之中。”

侯君集看着御医拿起那株被精心处理过、内蕴剧毒的“人参”,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得逞的狞笑。

薛斩,你的死期,到了!

然而,就在御医即将将那“人参”切片入药之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让开!我要见大总管!见御医!我有要事禀报!”是石柱的声音,带着无比的焦急和愤怒!

“怎么回事?”李靖眉头一皱。

只见石柱不顾卫兵阻拦,猛地冲进帐内,他浑身尘土,显然是从汇合点一路狂奔回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御医手中那株“人参”,以及站在一旁、脸色微变的侯君集!

“不能用药!”石柱指着那“人参”,声音嘶哑,目眦欲裂,“那药有问题!是毒药!”

“什么?!”

帐内所有人,包括两位御医,脸色骤变!

侯君集心中狂震,但面上却强作镇定,厉声喝道:“石柱!你胡说什么!此乃陛下御赐之物,岂会有毒!你莫要在此扰乱军心,诬陷本将军!”

石柱毫不畏惧地瞪着侯君集,从怀中掏出一小包东西和一张纸条,高高举起:“侯将军!你与长安崔氏勾结,欲害我家将军!这包‘雪上一枝蒿’粉末,和这张写着用量和方法的纸条,是从你派去混入御赐药材队伍的那个小宦官身上搜出来的!人赃并获!你还想抵赖吗?!”

原来,在苏定方去接应薛斩后,石柱奉命留守,心中始终不安,便暗中留意与薛斩相关的一切。他发现了那名军需官和随行小宦官的鬼祟行为,设计将其拿下,严刑逼问,终于撬开了他们的嘴,拿到了这铁证!

轰!

如同一道惊雷在帐内炸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向侯君集!

御赐药材中下毒?勾结世家,谋害功臣?这……这是泼天的大罪!

侯君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指着石柱,手指颤抖:“你……你血口喷人!这是诬陷!大总管,他……”

“够了!”李靖猛地一声暴喝,声如雷霆,整个大帐仿佛都摇晃了一下!他脸色铁青,眼神冰冷如刀,死死盯住侯君集,“侯君集!你好大的胆子!”

证据确凿,众目睽睽之下,侯君集知道,自己完了!他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来人!”李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寒意,“剥去侯君集甲胄,拿下!严加看管!待本帅奏明陛下,再行处置!”

如狼似虎的亲兵立刻上前,将面如死灰的侯君集架了出去。

帐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前线大将,竟与朝中世家勾结,谋害另一员大将!这消息若传开,必将引起轩然大波!

李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救薛斩!他看向两位惊魂未定的御医:“两位太医,继续救治薛将军!所用药物,必须由你们亲自检查,确保万无一失!”

“是!是!大总管!”御医连忙应道,心有余悸地将那株毒人参扔得远远的。

李靖又看向苏定方、李绩等人,语气沉重:“今日之事,严格保密,不得外传!一切,等薛将军情况稳定后,再行定夺!”

“末将明白!”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那张行军榻上,那个依旧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的年轻身影。

暗箭虽除,但薛斩能否熬过这生死大关,依旧悬于一线。

阴山的雪,依旧在下。长安的风,却因这遥远的边关剧变,即将掀起更大的惊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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