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营的男兵。”
纪黎明接上她的话，感到一阵寒意：
“好一出借刀杀人，而且无论怎么样，我们团人心都会散了。”
一营被挑中，二营夹心饼干，三营跟后娘养的。
煤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在墙上投下两人交头接耳的剪影。
“我们得阻止他。”叶祈安坚定地说。
“团部已经批准了方案。”纪黎明提醒她。
叶祈安思考片刻，突然眼睛一亮：
“如果我们能提出更好的方案呢？一个既能提高效率，又能发挥女兵优势的设计？”
她认真思考的样子好酷。
纪黎明心跳加速。
他谨慎地说：“我觉得可以试试。”
“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对这方面比我熟悉。”
叶祈安立刻展开一张新的草纸：
“我从第一天就开始记录每个环节的耗时和瓶颈，你看，清洗最费时间的是去沙环节，而研磨工序的瓶颈在......”
两人头挨着头，在昏黄的灯光下讨论到深夜。
纪黎明惊讶地发现，叶祈安不仅记忆力惊人，还能将生产工艺与机械原理融会贯通。
她提出的几个改进点子，尽管仍然在以后看起来有些不太成熟，但在这个年代，连他都觉得巧妙。
“这个想法很棒！”
纪黎明忍不住赞叹，指着叶祈安设计的一个简易分筛装置：“利用海浪动能驱动，几乎零成本！”
叶祈安难得地脸红了：
“只是些粗浅的想法，真正画成图纸还得靠你。”
纪黎明突然意识到。
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气，看到她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的细密阴影。
“我们得抓紧时间。”叶祈安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三天后设备就到了。”
纪黎明点点头，强压下心中的悸动。
叶祈安接着说：
“明天我找借口去一趟部里，查查这些设备的采购情况，你继续完善我们的方案。”
她起身准备离开：“小心方国栋。”
纪黎明想起方国栋居高临下的眼神，他握紧了拳头。
“我会的。”
同时，他在心里嘀咕：
我会找个机会“好好”收拾他一顿。
叶祈安走到门口，突然转身：
“纪黎明，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她顿了顿：
“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觉得女兵就该待在厨房和医务室。”
月光透过门缝洒进来，勾勒出她挺拔的轮廓。
这一刻，纪黎明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巾帼不让须眉”。
“早点休息。”他轻声说：
“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再说了，我也还在厨房啊！”
叶祈安扑哧一下笑了。
她看了一眼纪黎明，悄然融入夜色中。
纪黎明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动。
———
纪黎明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发现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了，面前还摊着昨晚与叶祈安讨论到一半的图纸。
门外，方琪的声音压得很低：“小纪同志，副团让我来取昨晚的资料。”
纪黎明迅速整理好图纸，开门递给方琪时，发现她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方琪咬了咬嘴唇：
“昨晚我们三营开了会，大家都...都不服气，凭什么小纪同志你提出的主意，我们弄出来的成果，最后要让给什么都不懂的人？”
她攥紧了拳头：“可副团让我们别冲动，说她会想办法，但是......”
“相信她。”
纪黎明坚定，又宽慰了她几句。
方琪点点头离开后，纪黎明快速洗漱，去准备早餐。
别的事情他插不上手，还是处理好后勤吧。
“黎明，今天怎么这么早？”陈宴笑着问。
纪黎明下手快，导致他们最近的上班时间拖后了半个小时。
“不来早，大家吃什么？”
纪黎明含糊地回答。
前几天他没下厨，收获了满满一片的哀怨眼神。
太可怕了。
纪黎明切着前几天腌好的咸菜，思绪却飘到了叶祈安身上。
在煤油灯下闪闪发亮的眼睛，指着图纸时纤细却有力的手指，谈论机械原理时那种专注的神情......
都让他心跳忍不住加速。
“喂！小心刀！”
陈宴的惊呼把他拉回现实。
纪黎明这才发现差点切到手指。
其实也不是差点，是他无意识刀工太快，都形成了残影。
在陈宴看来，就是快切到手。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陈宴狐疑地看着他。
纪黎明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在想新来的技术员的事。”
陈宴立刻会意，压低声音：“那个方国栋啊，架子大得很，听说他父亲是部里的高官，这次下来就是镀金的。”
他撇撇嘴，“这种人最麻烦了，本事不大，脾气不小。”
纪黎明恍然。
难怪方国栋敢如此轻视叶祈安这个副团长，原来是有这样的背景。
这是来抢果实的？
他想起叶祈安说的“这不是一台机器的问题”，突然明白了她真正的担忧。
如果这次让步，以后女兵在任何技术岗位都会被边缘化。
而方国栋这样的关系户会更加肆无忌惮。
这几天，方国栋就挺肆无忌惮的，仗着叶祈安这个副团长不在，对着大家指手画脚。
纪黎明看着都烦。
他倒不是后悔把这个拿出来，主要是这人狗仗人势。
偏偏，又不干好事。
索性，他自己干自己的，领着炊事班这些人给各自家人倒腾东西。
主打干海鲜。
三天后。
叶祈安匆匆回来。
一回来，就让人把纪黎明叫过去了。
她已经等在那里，正专注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你来了。”叶祈安头也不抬地说，“我查到了些东西。”
纪黎明在她对面坐下，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墨水味。
叶祈安翻开笔记本：“这两台所谓的‘清洗机’‘研磨机’，是方国栋舅舅主管的部门批准的特别采购，价格比市场同类产品高出三成。”
“吃回扣？”纪黎明皱眉。
“不仅如此。”叶祈安冷笑，“设备供应商是‘东海机械厂’，而这家厂的副厂长，姓方。”
纪黎明早有准备，但忍不住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所以这是......”
“一条龙的利益链。”
叶祈安合上笔记本：“方国栋下来不仅是为了镀金，更是为了完成他大伯的‘政绩工程’。”
“至于设备能用多久，根本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
就是因为有这些蛀虫，也就是因为有这些拖后腿的，白白让他们耽误工夫。
想到了沪上那边又送过来的订单，两人沉默片刻。
好多钱，好想赚啊！
都怪这些该死的拖后腿的。
“我们的方案怎么样了？”
叶祈安问。
纪黎明展开他熬夜修改的图纸：
“我重新查询改用了传动系统，采用了两级减速，这样电机负荷会小很多，还有轴承部分......”
叶祈安凑近查看。
她的发丝拂过纪黎明的脸颊，让他心跳漏了半拍。
“这个设计......”
她突然抬头，两人的脸近在咫尺：
“太巧妙了！”
纪黎明能看清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能数清她睫毛的根数。
这年头的男女大防还是很重的。
不过他不退反进：
“还...还不够完善，特别是防腐蚀处理，海岛环境太特殊了。”
“我有个想法。”
叶祈安没注意，她拿起铅笔，在图纸边缘快速画起来，“我们可以借鉴渔船上的某些设计......”
两人就这样头挨着头，完善着设计方案。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
叶祈安看了看表：
“晚上团部开会，方国栋要正式宣布改造计划。”
纪黎明收起图纸：“我们的方案......”
“还没到时候。”
叶祈安目光坚定：“先让他表演，等设备到了，问题自然会暴露，那时才是我们提出替代方案的时机。”
她站起身，突然一个踉跄。
一个姿势太久，腿麻了。
纪黎明下意识扶住她，两人的身体瞬间贴近。
他能感觉到她军装下纤细却有力的腰肢，能闻到她发间海盐的气息。
“谢谢。”
叶祈安迅速站稳，耳尖微红：
“明天见。”
看着紧闭的背影，纪黎明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是他不帅吗？是他男色不惑吗？怎么总感觉没勾搭上？
难不成这次靠脸不行？
纪黎明真挚发问。
———
议室里，气氛凝重。
方国栋站在前面，滔滔不绝地讲解着他的“方案”。
叶祈安坐在前排，面无表情地记着笔记。
“...综上所述，这套设备将提高生产效率300%，减少人力需求70%。”
方国栋推了推眼镜：
“一营已经选拔了五名高中文化的战士接受培训。\"
谭政委点点头：“很好，叶副团长，三营的工作安排得怎么样了？”
叶祈安放下笔：“报告政委，三营女兵对现有生产线非常熟悉，建议保留部分人员协助过渡期。”
方国栋立刻插话：“不必了，新设备操作复杂，需要标准化流程，人多反而容易出错。\"
叶祈安眯起眼睛：“方技术员似乎对我们的女兵很有成见？”
“这不是成见，是科学。”
方国栋居高临下地说：
“女同志在机械操作方面天生有劣势，这是客观事实。”
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哗然。
三营营长直接拍了桌子。
其他女军官也怒目而视。
政委瞪了几人一眼，这几个沉不住气的家伙。
他敲了敲桌子：“安静！方技术员，注意你的言辞。”
方国栋不以为然地笑笑：
“我只是实话实说。不过既然叶副团长坚持，可以让三营派两名...文化程度较高的女同志观摩学习。”
他特意在“文化程度较高”上加重语气，仿佛在施舍。
叶祈安的手指紧紧攥住钢笔，指节发白。
但她只是平静地说：
“谢谢方技术员的‘慷慨’，我会安排齐悦和方琪两名同志参与。”
会议结束后，叶祈安刚走出会议室，就被方国栋叫住：
“叶副团长，借一步说话？”
他们走到走廊尽头。
方国栋掏出一包中华烟，还下意识抽出一根递给叶祈安。
叶祈安婉拒后，他自己点燃吸了一口：“叶副团长，我父亲很欣赏你。”
叶祈安挑眉：“哦？”
“他说你是少见的女中豪杰。”
方国栋吐出一个烟圈：“但你也知道，有些界限是不能越过的。”
“比如这次技术改造，是部里的重点工程......”
“你在威胁我？”叶祈安冷冷地问。
方国栋笑了：“怎么会？我只是提醒你，顺应大势才是明智之举。”
“我父亲在部里说话很有分量，对你今后的发展......”
“谢谢关心。”
叶祈安打断他：“但我更关心的是海岛上的生产任务能否完成，战士们能否得到公平的机会。”
她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
“对了，你图纸上的传动比计算有误，建议重新核对。”
方国栋脸色一变，他不屑：
“你懂什么机械？”
“不太懂。”
叶祈安回头，
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只是，刚好足够看出问题所在。”
说完。
叶祈安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国栋嗤了一声，瞬间就把她的话抛之后。
他舅舅可是专门请了技术大拿，帮他弄到的这份图纸。
来之前还对他细细讲解了。
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是个只知道武，脑子不长的丫头片子，不知道从哪儿走了好运，当上了这个副团长。
现在还不自量力跟他说机械上面的事情，他也是脑子抽了，竟然真的想了一下，还紧张了一下？
方国栋把烟头往地上一扔，扭头也去他的临时休息室了。
期待已久的设备终于运抵海岛。
大家聚集在码头，看着起重机将几个大木箱吊上岸。
方国栋趾高气扬地，指挥着一营被他“精挑细选”的战士拆箱组装。
其中男主是最积极的。
无论如何，只要把他从无尽的洗洗涮涮中拯救出来，他就心满意足了。
叶祈安和纪黎明站在人群外围，默默观察方国栋组装。
为了显示他的技术，也为了证明他是对的，方国栋特地的申请让所有人过来“旁观学习”。
“看那个电机。”
纪黎明低声：
“根本不是图纸上标注的型号，功率小了至少20%。”
叶祈安点点头：
“轴承也不是不锈钢的。”
不出他们所料，组装过程中，问题接二连三地出现。
方国栋的额头上渗出汗水，声音也越来越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