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门。
一股混杂着药草味的灵气波动扑面而来，像是无数根细密的钢针，扎进他的神识。
隔壁，对门，楼上，楼下。
一墙之隔的同门修士们，正在吞吐灵气，冲击着炼气期的下一个关口。那种修炼时特有的嗡鸣声，连绵不绝，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所在的这间屋子死死罩住。
这里是凤凰谷为新晋弟子准备的居所，每一丝灵气都弥足珍贵。
可现在，这些声音，这股气息，都像是在嘲笑。
嘲笑他的愚蠢，他的天真，他的自不量力。
曹三阳反手把门摔上。
“砰！”
沉重的木门撞在门框上，发出的巨响却被那修炼的嗡鸣声瞬间吞没，连一丝回音都没能激起。
他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罐里，外面全是火焰，炙烤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烦躁。
无边的烦躁。
他扯开衣领，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鞋底摩擦着地板，发出“沙沙”的声响，却依旧盖不过那无处不在的修行声。
他凭什么要忍受这一切？
父亲耗费家财，打点关系，才把他送进这凤凰谷。为的不是让他在这里听着别人进步的声音，自己却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舔舐伤口。
林清婉的脸，那两个女修的讥笑，还有百花阁女店长那轻蔑的一掌，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最后，所有画面都定格在那枚漆黑的戒指上。
他抬起手，看着食指上那枚冰冷的铁环。上面干涸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红色。
一切的屈辱，都源于此。
他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曹三阳猛地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将身后那片充满希望与奋斗气息的新生宅院，远远抛在身后。
夜风清冷，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邪火。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最终，脚步停在了一处荒僻的山脚下。
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静静地卧在那里。
就是这里。
那个他用身上唯一一块中品灵石换来的，所谓的“洞府”。
一踏入洞口，周遭本就稀薄的灵气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空气变得滞重、浑浊，带着一股陈腐的灰尘味。对于修士而言，待在这种地方，比凡人住在最肮脏的猪圈里还要难受。灵气的断绝，会让他们的身体本能地感到窒息和排斥。
但曹三阳不在乎。
外界的嘲笑，同门的精进，都比不过这里的死寂。
他需要的就是这种死寂。
他像一具被抽掉骨头的烂肉，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去，任由黑暗将自己完全吞噬。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手指上的黑戒，指腹划过那片干涸的血迹，一种粗糙的、颗粒般的触感传来。
屈辱、愤怒、不甘……种种情绪在心中翻涌，最终都汇聚成一股灼热的气流，顺着他的经脉，不受控制地涌向了那枚戒指。
就在这时，戒指上的暗红色血迹，忽然亮起了一道微不可察的幽光。
下一刻，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从戒指上传来。
曹三阳眼前一黑，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人已经不在那座冰冷死寂的洞府里。
四周是一片虚无的灰白，脚下是看不见底的深渊，唯有一片三尺见方的平台承载着他。没有风，没有声音，连时间都仿佛在这里凝固了。
他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四周，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是哪里？
戒指的内部空间？可那个女修不是说这是个假货吗？
就在他思绪混乱之际，前方的灰白雾气一阵翻涌，缓缓凝聚成一道窈窕的身影。
白衣胜雪，青丝如瀑。
那张让他魂牵梦绕，也让他坠入深渊的脸，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是林清婉。
“林……清婉？”曹三阳的声音干涩沙哑，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又是幻觉吗？是自己输得太惨，以至于心魔丛生了？
眼前的“林清婉”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饭馆里的敷衍，也没有了拒绝他时的淡漠，而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审视。
“曹三阳。”她开口了，声音清冽，在这片虚无的空间里回荡，“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曹三阳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衣衫凌乱，满身尘土，狼狈得像条野狗。
他猛地抬起头，一股怒火混杂着羞耻涌上心头：“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吗！”
“笑话？”林清婉的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却毫无笑意，“你现在这个样子，连让我笑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曹三阳的心口。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被人骗了，就躲在这种地方自怨自艾？”
“女人拒绝了你，就觉得天塌下来了？”
“你所谓的竞争，就是像个废物一样逃避？”
她每说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剖开。
“我……”曹三阳被她逼得连连后退，脚后跟已经踩在了平台的边缘，身后就是无尽的虚空。
“你父亲花费重金送你入宗门，是为了让你在这里像条蛆虫一样蜷缩起来吗？”
“曹三阳，”她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别让我看不起你。”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周围的灰白雾气也开始剧烈地翻滚。
整个空间都在崩塌。
曹三阳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推力传来，整个人向后倒去，坠入那无尽的黑暗。
猛地，他睁开了眼睛。
眼前依旧是洞府里那化不开的浓重黑暗，鼻尖萦绕的还是那股陈腐的灰尘味。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林清婉最后那句话，每一个字都烙印在他的脑海里，灼热滚烫。
别让我看不起你。
曹三阳缓缓抬起手，借着从洞口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向食指上的那枚黑戒。
它依旧朴实无华，静静地套在那里。
只是，那片干涸的血迹，消失了。